雪（长诗）
——献给无限的少数人
文/韩宗宝
“雪是短暂的，一个人失败的一生充满了雪。”
一
往事中的雪 记忆中的雪 远山的雪
日常生活中的雪 潍河滩的雪 山东的雪
中国的雪 太平洋上的雪 北方的雪
俄罗斯的雪 悲伤的雪 汉语的雪和俄语的雪
这些正直的雪 政治的雪 是沉痛的
它们看上去多么白 多么凛冽 童年的雪
少年的雪 中年的雪 晚年的雪 持续地下着
一场中年的雪 似乎是广阔的
雪死在路上 人死在路上 雪人也死在路上
雪是诗人一生的练习曲 雪是永久的消逝
二
说吧 雪 说吧 阳光下的雪人
我把雪 当成天空的泪水 当成我的情人
雪是水的诺言 水是雪的尸体
雪是证词 是词语的黑暗 是心脏
雪用它的寒冷温暖我 一场赎罪的雪
时间的雪 钟表的雪 头疼的雪
雪涉及到一个人的疾病和身体
雪是失明的眼睛 雪是荷马 是博尔赫斯
雪是但丁 雪是一场陷落 雪是无尽的道路
雪是虚妄的 雪是一种肤浅的谎言
三
雪是没有信号的电视机 雪是人类最小的女儿
雪是春天的马匹 是镜子 是石头
是村庄和土地的衣服 是一个人的幼儿园
雪落在父亲的脸上 也落在母亲的脸上
雪是失败的旗帜 雪的篇幅大于记忆
雪是一本无字的字典 雪是世界的抽屉
必须是晚上七点四十二分的雪
雪是隔离 雪是一次尴尬的握手
雪是法庭的判词 在那些被污辱的土地上
一些灵魂通过雪和世界相遇
四
雪是一次远游 是旅行 是放行 是放逐
我在写作之中滚雪球 堆雪人 打雪仗
雪是低语 是秘密 是魔术
雪是天空写给土地的信 雪是善意的批评
雪是窗帘 是一本无始无终的书 雪是证据
是白虎 是黎明前的微暗 是一副金属的面具
是一场缺席的审判 那些大雪一样的岁月
那些岁月一样的大雪 是灯 它们抹平了什么
那些音乐的雪 雪的音乐 像一场癌症
静静地 吃掉时间 也被那些时间吞吃掉
五
一场雪从东方下到西方
从中国下到美国 从北京下到华盛顿
雪下在长城的烽火台口
下在帝国的尖塔
像一种影像 雪已经成为不折不扣的商品
雪是一种修辞 雪是少女的裙子
雪是轻佻的 雪是语义学中的羞愧
雪是一次逻辑上的冒险
雪是一个怀旧主义者的莫名其妙的感伤
雪是坚硬的牙齿 是虚空的哲学
六
我在年迈之时 看到双重的雪
这些海港上空的鸟 伴随着天使降临
雪是空洞的宣言 是丢失的钥匙
雪是雨的同伴 雪和伞并行
雪冒充一个人的品评 雪是咒语
另外的人 更多的人 对雪不置一喙
雪是大地的减震器 雪对往事闭口不言
雪是一场耻辱 雪是一次彼此陌生的性爱
我看到乌鸦在雪地上吃雪 我看到大雪
吃掉了全部的乌鸦 如同傍晚发生塌陷的天空
七
那个人一声不吭地把雪翻译成了雨
那些雪已经全部变卦 雪并不能让往日重现
雪只是一种内心的祈祷 雪是记忆的迷宫
雪并不是雪本身 雪没有高度
雪是无望的爱 雪是恳求 雪和雪互相支撑
雪是最蹩脚的建筑师
雪在夜晚参与神秘而复杂的狂欢
天亮后 雪沦落为街头的小瘪三 小混混
雪一脸纯洁的色情 雪赤裸而淫荡
雪是疯狂的美德 是圣者在盲掉前作出的预言
八
雪是一支难以演奏的曲子
巴赫弹奏的雪 德彪西的雪 肖邦的雪
贝多芬的雪 具有高度 隔膜感 雪不可驾驭
雪抹平 症状 抹平美和事物的界限
雪是修女的微笑 是一次梦呓
雪是少年的一次不知不觉的梦遗
雪落在彼得堡 落在爱琴海
落在雪莱和普希金的墓地 落在墓地的雪
多么安静 雪落在博尔赫斯黑暗的图书馆上
落在卡夫卡已经变形的围巾上
（载2008年《星星诗刊》第6期青年诗人栏目，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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