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长诗）
——献给无限的少数人
文/韩宗宝
“雪是短暂的，一个人失败的一生充满了雪。”
九
雪是迟到的问候 雪是不应该的合唱
是一次酝酿已久的悲剧 雪是一场暴动
雪是流放 雪接近一个人的精神
雪在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眼睛里下着
雪下得不快不慢 不疾不徐 从容不迫
雪下在报纸的头版 雪是一则新闻
雪拥挤一座城市的交通
压弯一个国家的树枝
雪加深了动荡不已的海水 加深了大海的寒冷
雪让白更白 让黑更黑 让蓝无比忧伤
十
雪没有名字 雪是崇高的 雪消灭了温暖
也消灭了户外的寒冷 雪是单数 也是复数
雪六角形的结构 暗含着一种缓慢的毒药
只有当雪出现 只有当布拉格的雪出现
乌鸦才恢复成乌鸦 才具有乌鸦自身的意义
一场今天的雪 怎样才能抵达去年
它持续到达的其实只是去年的一个屋顶
雪从一开始 就在不断消失 像我们的容颜
雪的第一页就是历史 雪是夏天的梦想
雪用雪来隐蔽自己 痛苦地埋葬自己
十一
雪只能是我们早年的欢乐
雪在中年 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雪是迟暮的美人 雪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孩子
雪接近象征 隐喻 雪是一次凄凉的回顾
一场冗长的雪 只能成为土地的累赘
雪是模糊的 雪是诗人一生的意象
雪省略了它压住的青草和春天
多年之后的一场雪 依然要从天空落下来
它显然是对另一场雪极其拙劣的模仿
雪在轮回中慢慢死亡
十二
雪是一条河流 雪是事物的源头
雪从潍河的下游 下到上游
雪从山东下到了山西 又从河南下到了河北
雪下在船上 下在河面上 下在大海的波浪上
雪落在巴黎 落在伦敦 落在泰晤士河中
落在塞纳河 落在莱茵河 落在蓝色的多瑙河
雪落在土尔其一个不为人知的咖啡馆
雪是独白 是听众 雪是一次廉价的抒情
雪是诗人的哀歌 雪落在有轨的电车上
落在一部黑白影片的陈旧的银幕上
十三
雪是葬礼 雪是最后的出路
来路和去路在一场大雪中 变得异常简单
雪是一个人的忏悔 雪是饥饿的鬼魂
雪是幻觉 是一种徒劳 雪是西绪佛斯的无奈
雪落在小说中公园的某条无助的长椅上
另外的雪 一定是夜雪 它们在黑暗中落下来
雪是无声的白天 也是小声抽泣的黑夜
雪下在一个人的故国 故乡 故土
雪下在外省 下在异国 也下在他乡 雪
在祖国之外下着 在思念之外下着 雪落无声
十四
雪下在一首苍白的流行歌中
雪下在岸上 下在村庄 下在草垛 那些雪
多么年幼 多么无知 它们也下在工厂
下在一条铁路上 下在一列运煤的货车上
雪是一个人的青春 是美 是一个人的旧梦
雪是中文写成的遗言 身体里的雪 仓促的雪
哦 时代的雪 是稀少的 雪是一头野兽
雪是一个失重的名词 一个发生异化的概念
雪是一次分手 那些画布上的雪
用的是去年的颜料 并不白 看上去有些暗
十五
镜子里的雪 石头中的雪 人性中的那些雪
比雪更加糟糕 雪下得疲惫不堪
雪是纸牌 雪落在纸上 雪是绝望的
雪是孤立的 雪是一座白色的监狱
雪是医院 是帕斯捷尔纳克的那间简单的病房
我要从更深的雪中 取出消融 取出爱
取出热情 我要找出藏在雪中的野兽
雪是一种派 雪是一个人的幸福
雪是一次失态 马蒂斯说 雪是孤独的
雪一直在孤独地燃烧
十六
雪是一个人最后的 最重要的作品
雪落在街道和钟楼上 人们破坏了雪
更大的雪 破坏了道路 破坏了路上的车辆
一辆国产的白色轿车在雪中抛锚
雪落在一座桥上 少数的雪 失眠的雪
落在一根黑色的电线上
雪脱掉了衣服 雪是低贱的 是轻浮的
雪是舞女 是娼妓 是一次调情
雪是一次遗忘 是大地的母亲 是水的孩子
雪是巨大而深沉的宁静
（载2008年《星星诗刊》第6期青年诗人栏目，发表时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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