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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窗口 (短篇小说)

作者:许立强   来源:青岛故事   时间:2017-06-20
  舒红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以优异的成绩被山东大学录取,而且是她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明天就要到学校报到了。晚饭后,她把录取通知书放在母亲的遗像前,默默地待了许久许久,像是有满腹的心里话要对母亲倾诉。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粗声大气地对他说,行了,人死如灯灭,活人不能为死人熬坏身体,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到学校去报到呢。


 
  舒红不满地瞅了父亲一眼。父亲是个人高马大,心宽体胖,性格豪爽的人,论年龄属于“一出生就挨饿,一上学就停课,一毕业就下乡,一改革就下岗”的那拨人。在厂里工作时是动力车间主任,下岗后在长途汽车站前蹬三轮车。工作虽然辛苦,但一天到晚总是乐呵呵的,母亲在世时就说,你爸这种没肝没肺的人能长寿。舒红也觉得父亲像个“冷血动物”,母亲病危这么大的事他都没让人往学校给自己捎个信。等她高考完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得知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母亲时,抱着母亲的遗像哭成了泪人,父亲都无动于衷,一声没吭,直到她眼泪哭干,嗓子哭哑,父亲才掐灭手里那快要烧着指头的烟蒂对她说,别怪爸,是你妈怕影响你高考不让我通知你。舒红问,妈走的这么快,是不是因为家里没钱给妈看病?爸说,不是,你妈得的是绝症。舒红说,我听二姨说,你们厂已经仨月没发薪了。爸让她看了看胳膊上的肌肉说,你爸身体好着呢,到哪都能赚钱,不指望厂里那仨瓜俩枣。


 
  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就起床了,给她下了一碗炝锅面,炒了一盘大葱炒鸡蛋,还专门到胡同口买了一袋鲜牛奶。当她洗漱完毕坐到餐桌前后才忽然发现,父亲其实心很细,是属暖瓶的那种人,外冷内热,外粗内细。他昨天傍晚急匆匆赶到菜市场买那两棵大葱,原来是为了今天早上做这盘自己打小就爱吃的大葱炒鸡蛋……
 
  舒红吃饱喝足,从放在床头橱里的像册中找出一张自己小时候跟父亲跪在床上头对头“顶牛”玩的照片放进自己的真皮钱包里,而后把捆绑好的行李卷扔到父亲的三轮车上。


 
  父亲从三轮车上取下行李卷,提在手上说,今天爸不用三轮车送你,咱打个轿的直接到学校。舒红不解的说,爸,你这是干什么?打轿的到学校得花五六十块钱,女儿都不怕丢面子你怕啥?父亲说,你爸不当官不能用公家的轿车送你,可打的的钱咱还有,有权人家的千斤金贵,咱老百姓家的孩子也不寒碜。舒红知道父亲要强,就没再说什么。她就佩服父亲这股子不服输,不示弱,刚正不阿,顶天立地的劲头,这几年他就是凭借着从父亲那儿遗传来的这股子劲头在学习中不甘示弱,力争上游,从初中到高中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是一路领先……


 
  由胡同口乘车到山东大学,汽车行驶了近一个小时,下车后父亲拎着铺盖卷,舒红背着旅行包,一前一后进了校门。报到登记,寻找宿舍,领军训服装……等一切手续办理完毕,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上。分手时父亲出忽意料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到舒红手里说,入校后爸就照顾不上你了,这是八百二十块钱,你想吃啥就买点啥,学习任务重,营养要跟上,别跟你妈似的老抠门,一枚硬币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钱是身外之物,自个儿的身子骨要紧。舒红捏着父亲塞到手里的钱不知该说啥,望着父亲那慈祥的面庞,她忽然发现父亲已经开始衰老了,一夜之间两鬓居然生出许多白发。一想起母亲去逝,家里就撇下父亲一个人了,她心里就觉着不是滋味。她说,爸你把钱都给了我,你花啥?父亲说,爸的事你甭管,你只管一门心思学好你自己的习,钱没了还可以赚,记住钱快花完了的时侯,提前跟你爸言语一声,爸好给你送来,千万别难为自己。
 
  父亲扭身走了。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挺着胸脯,迈着四方步,头也不回地出了学校大门。望着父亲那疲惫的身影,舒红不知是舍不得离开父亲,还是对父亲放心不下,竟不自觉地尾随着父亲来到大街上。她看着父亲心情舒畅地哼着:“美酒飘香,歌声飞,朋友呵请你干一杯……”的曲子,绕过一家星级酒店,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她跟过去,透过小饭馆临街的一个小玻璃窗,她看到餐馆里面不大,只摆着十几张长方形小餐桌,装饰、设施也很简陋,但很卫生。舒红心里开时埋怨父亲了,真是一个人过独了,只知道自己到饭馆点两个可口的菜,要一瓶好酒美美地撮一顿,也不知道捎上就要分手的女儿。然而出乎舒红的预料,父亲只买了一碗鸡蛋汤和一个焦盐烧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碗鸡蛋汤,一个烧饼顶多一块多钱,而坐在他对面同一餐桌上的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却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刚出锅的水饺,那水饺用嘴一咬直往外流油,甭问,准是香喷喷地。爸,你就不知道买盘水饺?舒红有点心疼父亲了,她没想到父亲过的这么清苦。这是人世间她最近最亲的人呵……


 
  透过窗口,她看到戴眼镜的小伙子只吃了半盘水饺就打了个饱嗝起身走了。父亲用眼睛目送着小伙子走出饭馆后,又把目光落在小伙子吃剩的那半盘水饺上。水饺是用精粉包的,皮儿又白又薄,透过那薄薄的皮儿甚至可以透视到里面那夹着葱绿的肉丸。舒红知道,父亲最爱吃水饺,每年的大年三十,母亲从锅里盛出第一碗饺子都是按老习惯先给父亲吃,为此舒红长大后没少开玩笑似地给母亲提意见,你这是重色轻友。每当父亲听到这话便笑着把舒红叫到跟前,递给她一双筷子,而后父亲吃一个舒红吃一个,舒红吃一个父亲再吃一个……其实舒红并不是真心跟父亲攀伴,而是想从这种形式中感受人世间真挚的父爱,感受父女间浓浓的亲情。
 
  父亲爱吃水饺,可父亲刚进餐馆时看过墙上挂着的价格牌,买半斤水饺的钱可以买二十个焦盐烧饼。


 
  舒红见父亲用眼睛盯着那半盘水饺琢磨了片刻,又用眼睛向四周瞅了瞅,见没有人注意他,便很难为情地伸出那只粗糟的手怯生生地把小伙子吃剩的半盘水饺拉到自己脸前,稍微冷静了一下他又用眼睛向四周瞅了瞅,断定确实没有人注意他时便用筷子夹起一个水饺放进了自己嘴里……
 
  舒红的头轰的一声大了,只觉着浑身的血液在往头上涌,当她那抄在上衣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地触摸到那个装着八百二十块钱的牛皮纸信封时,鼻子一阵发酸,眼泪止不住地从眸子里流出来。爸,你这都是因为你的女儿呵,因为女儿的自尊,因为女儿的前程……爸,你的恩情女儿永誓不忘……


 
  她想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可攥着手帕的手在半路上停住了,因为她清楚,这小小的手帕根本无力乘载这泉一般涌出的泪水。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她的泪水早已为母亲哭干了,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值得她流泪,然而……她开始怀疑她的感情是不是本来就很脆弱,唤醒她心底泪泉喷涌的并不是生老病死,天塌地陷。她紧绷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怕自己的哭声惊动了饭馆内的父亲。她想再好好地看父亲一眼,赶快扭身离开这里,然而望着父亲那因饱经风霜而提前衰老的脸庞,她的腿像灌了铅似地怎么也挪不动。她真想什么也不顾了,冲进饭馆偎依在父亲那温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透过眼帘的泪水,她模糊地看到父亲从坐位上站起来,心满意足地用餐巾纸擦了擦沾在嘴唇上的油水,而后向餐馆外走来。


 
  舒红像是忽然意示到什么,飞快地向大街上过往的人流中躲去。她不能让父亲知道他的女儿刚才目睹了他在餐馆里的一切,她也永远不会向父亲提起这事,也许这是她唯一永远不愿向父亲透露的秘密……
 
  作者简介:许立强,我国著名小说作家,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顾问,曾任《济南日报》主任编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