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为人师

　　时光会冲淡人们对往事的记忆，而我对初为人师的那段日子却总是难以忘怀。1976年3月，我插队的村办小学缺人，大队书记把我从劳动第一线调我去教五年级语文课兼班主任。

 

（下乡时住的房子）

 

　　我第一堂课讲的是毛泽东的《中华民族》。一进教室，我便被几十双眼睛盯得心里发毛，脑子一片空白。为了摆脱窘状，我调整了讲课步骤：先找一名学生念课文。被叫的学生对“中国地大物博……”一句不解其意，肢解念成了“中国的（地），大物博……”引来哄堂大笑。我却还是紧张得没有什么表情，一本正经地让他再念一遍……

 

　　我逐渐进入了角色，全身心投入到了教育教学当中。在农村，老师一向格外受人尊敬。眼前这些其实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学生对这个待他们如亲弟妹一样的“知青老师”更是恩爱有加。

 

　　放学后，学生们总懒得回家，听我吹口琴、笛子，看我变魔术。篮球场上，我随便做一个很平常的上篮动作，他们会都赞叹不已。孩子们还喜欢听我讲浩瀚的大海、巍峨的崂山，讲马路上奔驰的无轨电车。他们还不解地问我：为什么城里有的孩子连馒头都不爱吃……

 

（知青宿舍）

 

　　很快地我就跟学生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了。校长几次提醒我在学生面前要端起架子，少讲跟学习无关的事情。私下他却不解地跟别的老师说：那些调皮的学生到了那个知青潘老师手里，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听话，成绩提高得那么快呢？和谐的师生关系是提高教学质量的基础，没有兴趣和动力，学生就不爱学习，更谈不上提高学习成绩。那时，我虽然不懂教育学、心理学，可“亲其师信其道”的规律我还是清楚并努力付诸实践。学生愿意学，我更愿意教。每到夜晚，当其他知青打扑克、下象棋、男女之间谈情说爱、打情骂俏时，我都会独自在煤油灯下钻研教材或给学生辅导功课……

 

（回五莲看当年的学生）

 

　　有付出就有回报。一个学期下来，我所教班级的语文成绩在全乡组织的联考中遥遥领先。由于疲劳过度，加上过于炎热，暑假前我病倒了。学生干部来知青点看我。他们拿出32个鸡蛋，说是代表全班32颗心。只见每一个鸡蛋上都写着诸如：“祝老师早日康复”、“我们喜欢您”之类烫人的话语。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思乡的情绪被学生们那纯真的爱冲得无影无踪。

 

 

　　年底，我应征报名参军并获批准。学生们知道后可不得了了，呼啦啦一拨接着一拨涌进知青大院。“老师，您真的要去当兵？您走了，我，我们怎么办？”

 

　　“呜，呜……”有几个女生说着说着哭了起来。临行的头一天，我给学生上了最后一课。

 

　　那天，一向活跃的课堂气氛变得沉闷起来。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认真地分析讲解课文，学生们却若有所思，反应迟钝；我让做笔记，他们也一反常态，几乎无动于衷。一双双失神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我。仿佛在说，“老师，你怎么就忍心离我们而去呢！”我索性抛开课本，结合自己的经历跟学生聊起起了社会、人生和友谊……法国杰出爱国作家都德通过《最后一课》让他的学生了解“法语（母语）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清晰、最严谨的语言……”而我作为一个知青老师给农村孩子上的“最后一课”则让我们彼此体味到友谊的珍重，认识到不论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心中有目标肯努力，梦想是一定都可以变为现实的。

 

　　次日早晨一大早我要出发了，全班同学来到村头为我送行。他们懂事地站在大人们的后面，每个人都眼泪汪汪的。当拖拉机就要发动的时候，两个女学生突然一下子跑到我跟前，说了声，“老师，给……”便红着眼低下了头。我一看，是几双缝有精美图案的鞋垫——这可都是学生们连夜赶做出来的啊！我鼻子一酸，赶紧把头扭向一边……

 

　　入伍后，部队生活十分紧张，可我还是经常惦念我教过的那些孩子，留恋那短暂的教书生涯。1979年7月我参加高考，在填报志愿时，为重圆教师梦，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师范类。我知道：教师的工作是艰辛的，但意义却是深远而伟大的。

 

　　我从事教育工作已有三十多个年头。其间，我也许失去了很多、很多。可每当教师节收到学生们的一张张贺卡，听到学生们的一声声问候；每当我得知某某学生事业上取得进步；每当我生活中遇到困难，学生不计回报，慷慨相助时，我都会感到骄傲和自豪，感到自己很充实、很富有，我得到了更多、更多。

 

　　我爱学生，我爱教师这一行。

 

　　（文中照片是我2008年专程去五莲叩关看望我的学生的情形，还有我当年住的知青屋，墙上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依稀可见。时过境迁，当年的男生已经成了“老汉”，“小芳”有的已经当了奶奶。但我们感情依旧，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