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我走进了浙江路,高高矗立的大教堂像两枚待飞的火箭,给人一种“刺破青天鍔未残”的感觉。法桐飘落的黄叶被秋风卷着打滚,像一层层云,在马牙石上云卷云舒。地上黄了,说不清是黄花,还是秋叶,馨香四溢,随着秋风灌进你的心扉。其实,大教堂本身没有什么香,而是一对对俊男靓女穿着婚纱,摆出各种姿势拍婚纱照,散发出的脂粉香;拖地的雪白婚纱,轻语曼舞,笑语暗香,颇有“娥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的意趣。也为教堂周边平添一道浪漫的靓丽风景。
能让文人墨客、红男绿女为之倾目的地方,自有其特别之处——这就是浙江路15号圣弥爱尔大教堂。
1932年,虽然南京国民政府接管了青岛,但德国传教士维昌禄还在,德国的余威还在,他在德国的支持下兴建圣弥爱尔大教堂,当然传教也是一种文化渗透。,教堂设计双塔楼尖,高56米。当时在亚洲也是罕见的。作业是原始的,没有现代化机械,只能用土垫加脚手架,人海战术,有多少人累倒累死不得而知。1934年10月完工的圣弥爱尔大教堂,可以说,是国人的血和泪堆积而成的。当时青年诗人臧克家拍案而起,写出著名诗作《罪恶的黑手》:“在这座城市的道旁,划出一块大的空场,在这座空场的中心,正在建一座大的教堂。这群人从早晨背起太阳,一天的汗雨泄尽了力量;平地上,万盏灯火闪着黄昏,灯光下喘息累到了的心。”这正是当时的真实写照。大教堂建成后,参加者纷至沓来,老舍、王统照、王亚平等著名作家、诗人也留下了足迹。几十年后,当代散文家梁衡来到这座教堂,他感叹道:“我苦难的同袍,其时国破家亡深处水深火热,何有财力心力修此辉煌的工程呢?但确实是我中华大地上的民脂民膏,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教民牙缝里自愿节余。我仰望这教堂灿烂的穹顶,惊叹上帝的力量,宗教的麻醉果然更胜过刺刀的镇压。”
圣弥爱尔,是《圣经》记载的一位叫“圣弥爱尔”的天神,他与魔鬼首领战斗,打败了魔鬼,保护了人类。美好的愿望往往与现实大相径庭,当国人饱受日本侵略和欺压的时代,有一位天神带领教民们与侵略魔鬼战斗,不啻是一件壮举,当然也是老百姓的良好愿望。虽然青岛人民付出了血和泪的代价,但客观上也为岛城留下一座值得骄傲的建筑艺术品和标志性的建筑。教堂面积3223平方米,中心大堂面积1896平方米,高18米。窗户是《圣经》故事为背景的彩绘玻璃,祭台穹顶的圣像壁画栩栩如生。主教唱经有管风琴伴奏,这架管风琴有2400多个音调,号称亚洲第一琴。可惜,文革中被红卫兵砸碎。
教堂东南面一座建筑,也是15号,青砖底座,弓形门,旁边挂着“爱尔1899”蓝牌,长条形二层楼房,另一头凸起四个面造型的圆形塔楼,无疑为楼房增加了美感。解放前是不是爱道院没有考证,但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却是服装一厂生产办公的地址,“喳喳”的机器声,打破了教堂的宁静,虽不再是净地,却为物质生产作出贡献。前些年,出租给一位艺人,开了美展并经营茶点和咖啡,市沙滩文化协会王磊秘书长,还曾邀请我们来喝过下午茶呢!
走到浙江路28号,在教堂西面的这座楼房,似乎有一种压抑感。不过这座房子也是老建筑了。解放初,似乎是青岛商业学校地址,后来改成海洋仪器仪表厂,现在是山东省科学院海洋仪器仪表研究所、国家海洋监测设备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紫红色大门,仍然弓形门顶,显得古香古色,墙上的爬墙虎像蝴蝶扇着翅膀跃跃欲飞,一只猫在墙头上漫步,优哉游哉,不啻增加了无限生机和野趣。
最引人瞩目的是安娜别墅,坐落在浙江路和曲阜路拐角,门牌是浙江路26号。其最早的主人是德国商人罗伯特-卡普勒。1901年,卡普勒在路易特坡德大街(即浙江路)建造一座建筑面积719.24平方米别墅。地下一层,地上三层,楼高13米,属德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复古主义风格。为了纪念他在德国的小女儿,以他小女儿的名字命名为“安娜别墅”。
1914年随着德国战败,安娜别墅也转手他人,这人就是闵泳赞。闵泳赞是朝鲜名门望族,其哥哥做过朝鲜住外国大使,因故自杀殉国。闵家在安娜别墅住了几年,1918年,卖给青岛巨商首富刘子山。后来,刘子山将安娜别墅送给长女刘景隋。解放后,房子由公家代管,搬进许多百姓,大抵是职员、教师、机关工作人员。我的同事王丽珊和王珏(13中教师)夫妇住在这里一楼。给我的感觉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2000年,被以“刘氏旧宅”的名称公布为青岛市优秀建筑。2000年中期,被新园房地产公司买去做了办公楼,不知何故,没过几年又卖了。现在冠以“青岛书房”,作为文化设施对外开放,美酒加咖啡,图书加文学讲座,中西合璧,还真吸引不少风流人物。2016年10月,中国作家采风团苏立、王剑冰、素素、梅洁、彭见明、葛水平等6位作家来此参观并座谈,为安娜别墅带来新的文化气息。
令我难忘的是浙江路9号,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在青岛教育学院读中文系的课堂上,教《文学概论》的孙宝林教授说,这座楼房是张勋的别墅。这引起我的兴趣,此后翻阅了许多资料,方弄明白。这座住宅为欧式折中主义风格的公寓建筑,塔楼带点俄式风格,构图上带点文艺复兴时期的影子,虽然细部的装饰略现粗糙,但比例协调、正立面横三竖五的划分使住宅显得庄严气派。有研究者指出,从德国当局登记上看,这座楼房并非张勋所盖,而是张勋为其三姨太前京剧名伶王克琴所购买。王克琴为张勋生有一子。张勋复辟失败,逃入荷兰使馆避难,王克琴乘机将张宅细软卷走。这无疑成为后人讥笑张勋的笑柄之一。1923年,张勋病故。参与谈判青岛回归的代表王正廷是基督教青年会中国分会的总干事。旋即,王正廷就把张宅作为青年会青岛分会的办公地址。后来开办过附设小学,抗战胜利后改为青年中学。1952年,青年中学迁到太平路12中学,这里改为青岛市教师进修学院。文革期间改为青岛第5中学。1981年,5中迁走,改为青岛教育学院,著名书画家、教育家赫宝真、晏文正、刘东伦等执教过美术系;作家、名师孙宝林、尹典训等执教中文系。俱往矣,看到这座为教育做出贡献的建筑开设酒楼,灯红酒绿,我是无限感慨的。
浙江路9号对面曾是市委宿舍,解放前开过诊所,现在已被改造成六七层宿舍楼。不说浙江路和湖南路交角原市南税务局大楼,也不说对面的青岛铁路一小,更不说浙江路与广西路的市南公安分局,单说西面浙江路拐角、面向广西路的公寓楼。1934年7月,著名作家郁达夫偕夫人王映霞、儿子郁飞,在诗人汪静之的陪同下来到青岛,下榻在这座公寓,历时一个月的时间,郁达夫此行为青岛留下了珍贵的文学作品而载于史册。
浙江路2号,是青岛市委宿舍,因为我同学孙爱伍住在这里,这是他姐姐家,住三楼,所以我去过多次。我在他家看到一张特长的照片挂在厅内墙上,就是1957年毛泽东先生在汇泉体育场接见行政17级以上干部照片。他姐夫叫胡忠远,当时在市委当科长,后来从青岛市城建局长的位子上退下并离休。
我站在这里沉思良久,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看到浙江路2号南面,曾经作过灯光球场的变化,心里颇不平静。这里虽然简陋,也做过市南体校的办公楼。我的朋友卢伟健做过体校校长,后任区体委主任、区教体局副局长(正处)、区城管局长、副区长等,从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位子上退休。
抚今追昔,感慨良多。这里,已不见灯光球场的痕迹。
转眼东望,华能商厦像狗熊坐在那儿,笨手笨脚的一动不动,很少有人去钟爱它。占据最佳地理位置,却没有人气,使人难以理解。这原是青岛首富刘子山的资产,1938年被日本人霸占,抗战胜利后,作为敌伪资产被没收,成为国民党市党部办公地。解放后,是市委机关大楼。也许不该拆掉,不但失去一座优秀建筑,而且失掉人气。唉!唉!事情总是这样,好的动机不一定有好的结果。
倏然,一阵海风带点咸腥味扑个满怀。抬头望,栈桥回澜阁在烟雾中飘渺,海鸥“嘎嘎”叫着上下翻飞,一对对恋人拖着白纱长裙,在海边搔首弄姿,左一张,右一张地被摄影师摆弄。好像一轴水墨画卷,一幅幅浪漫镜头尽收画框里。
(作者简介:侯修圃,笔名伴农,作家。原系青岛市南区教体局局长,现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作协会员、山东散文学会理事、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副会长。有《三楼巷》《侯修圃散文选》等9部散文集面世,有诗集1部、语言类专著2部出版。计300余万字。曾荣获中国当代散文奖和中国散文华表奖等40余个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