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在东北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至今回忆起来，心头还在发颤！总部设在东北某省省会的一家大型集团公司要招聘一名“内刊”主编，负责给该企业办一份在全国发行的内部报纸，有人推荐了我。于是，该企业的老总派人对我进行全方位的“明察暗访”，有人向我悄悄地透露了这个消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是吃几碗米干饭的我自己心里最有数，根据我各方面的条件，根本就不具备担任全国发行的报刊主编职务的资格；所以我把这个消息当成耳旁风，根本没拿它当回事儿。
出乎人意料的是，这家企业的老总竟发出“错爱”的信号，阴差阳错地相中了我。阴历腊月二十四的下午，该企业总部的高层们开会研究，综合各方面的情况，决定聘请我去东北某省会总部担任报纸主编、负责创办一份全国发行的报纸。散会后已是傍晚，该企业的N常务副总打长途电话把会议精神对我叙说了一遍并征求我的意见，他说任务紧急，春节后马上要出版一份全国发行的报纸，要求我第二天就动身去东北某省省会。在这之前，因工作关系，在青岛我曾见过N常务副总一面，所以，他有我的手机号码。当时，我觉得该企业办事太雷厉风行了，在这样的企业里做事肯定心情愉快，何况该企业又是个有几万员工的大型集团公司；这正合我意，因为我也是个急性子脾气。事情来得太突然，又临近年关，我要求延期一天做做准备工作，这位N常务副总同意了。阴历腊月二十四日傍晚我接到我被录用的电话，二十五日我准备了一天，腊月二十六日我即登上去东北某省省会的列车。
中国的疆土真大，列车一驶出山海关，大自然马上就像四川的“变脸术”似的换成了另一种景象；起伏连绵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到处都是白皑皑的雪世界。“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不由得想起了毛主席那大气凛然、气势磅礴的诗句。车窗外的树木好像统统都是用玻璃制成的，冬天，东北天气特别寒冷，雨和雪落在树上立马就结成冰，冰凌悬挂在树上好像吊着许多银色的丝瓜，晶莹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煞是好看；东北人管它叫“树挂”。经过两天多的旅途颠簸，于阴历腊月二十八日中午到达东北某省省会。我一出车站就给N常务副总打电话，N常务副总说他在外面吃饭，叫我乘222路公交车到高新区的XX站下，再走到XX大药房门前时给他打电话，他去接我。
那天天气特别寒冷，零下三十多度，东北某省省会到处都是冰雪的世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上了222路公交车，整个车厢就像一个禁锢的铁桶罐头，车窗玻璃被乘客呵出的热气马上冻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外界的景物被这层厚的冰霜隔着什么也看不见，一窗隔成两世界。这段距离好长，将近三十站路，公交车跑了一个多小时。待我下车走到XX大药房门口给N常务副总打电话时，N常务副总回话说他还没吃完饭，叫我再等一会儿，我在路口等了半个多小时。就这半个多小时，使我实实落落地领略了东北天气的厉害；同时，我也看到了只有在传说中才能听到的奇特景观。
小时候常听大人说，东北的天气特别冷，在野外大小便时得拿着一根粗壮的棒棍，准备随时敲打便出体外的粪尿，免得冻僵连着身体走不开。当然这是笑话，形容得有点扩张。但在此时此刻，我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足可证明那编造笑话的人决不是空穴来风——我吐了一口痰，一落地就像脆玻璃球似的跌成好几瓣往四下滚去。原来这口痰一出口就冻成了坚硬的冰蛋蛋，冰蛋蛋一落地自然会被跌得粉身碎骨了。也就是这半个多小时，把我的耳朵和脚都冻坏了；打那以后，每到冬天，我的脚和耳垂就犯毛病热乎乎地发痒……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奥迪轿车从我面前缓缓驶过，我清清楚楚地看到N常务副总坐在车后座上，脸红得像关公；可他对我却视而不见，忘了是他叫我在这里等他。奥迪车在XX大药房前50米处的该集团公司的大门前停下了。不一会儿，N常务副总打电话叫我从XX大药房往前走50多米，就是XX集团公司，叫我上三楼“副总办公室”找他。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我还没吃午饭，你叫我在XX大药房等你，你的车从我面前驶过就不能捎上我一程？！
我在公司门卫处登记时受到严格的盘查，好像审查犯罪嫌疑人似的；那门卫一个劲地打量我带来的包裹，问我里面都有什么东西。我没好气地说，我是你们公司请来的报纸主编，N副总叫我到三楼找他。他这才换上一副笑脸，示意让我上楼。他的微笑并没有温暖我的心！
我上三楼敲门进了副总办公室，正在品茶的N副总忙起身迎接我，微笑着向我寒暄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东北人的笑表示反感，因为他那好像刚刚借来的“笑”和他的行为太大相径庭了。
寒暄完后，谈话转入正题。N常务副总对我说：“老张，你心里可得有点数，你在这里工作你脖子上的脑袋就不属于你了！”这句话搞得我一头雾水，工作不管做的怎么差池也不至于和“掉脑袋”挂钩啊！通过交谈我才反应过来，我这个主编的思想观念必须和老总的思想观念保持高度的一致！不能有半点的差池。接下来是拜见老总，也就是接受老总的面试。
下午四点多钟，老总才在外面办完事回到公司，N常务副总忙带我去见老总。我与老总详细地谈了办报计划和实施方案，得到了他的认可。这时外面一片漆黑，东北的夜来得特别早！老总因还有别的事，委托N常务副总陪我吃晚饭，并嘱咐N常务副总说，吃完饭后找个旅馆先安排我住下，一切费用由单位报销。那天N常务副总来了兴致，又到公司企划部叫上了一位正在加班搞文案的年轻女士一同去饭店。酒足饭饱之后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N常务副总那晚喝的有点大，话也说不成句子，走起路来也踉踉跄跄地找不着北；他叫我随便找个旅馆住下。
外面北风呼号，“嗖嗖”叫得像呼啸的子弹，街上的积雪埋到脚脖子，行人早已绝迹，公交车的末班车定在晚上七点整，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深更半夜地到哪里去找旅馆？无奈，我只好到公寓（东北跟宿舍叫公寓）呆了一宿。一个人住一个房间，不需受拥挤之苦；但没有被褥（企业规定员工自备），多亏东北的公寓里冬天有暖气，不然这一宿非把我冻成冰棍不可！下半夜温度开始下降，经过两天的旅途颠簸，我既睏又冷，浑身冻得嗦嗦发抖。这一夜，我是一秒钟一秒钟数着捱过来的，冻极了就搓搓手跺跺脚小跑两步，以增加身体的热量。这一夜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有句成语叫“度日如年”；此时此刻，我却在亲身体验“度夜如年”那难捱的滋味。
因为我刚来两天就过春节，所以春节期间不能回青岛了。春节公司休假七天，也就是说，七天七夜全是我一个人值班，值班单上共有七天，白天、黑夜设14个格，每个格内的值班人员都打印着我的名字；以往，每到春节就派值班的那十四个科室人员都来向我表示感谢。我一面值班，一面拟写办报计划、撰写稿件，白天黑夜都吃住在办公室里。
阴历大年三十上午十点多钟，老总请来印刷厂的一名业务负责人商量春节期间加班给公司印刷报纸的事，因为春节后该公司要召开两千多人的全国会议，会上要发放我创办的报纸；一直商量到下午两点钟。外边开始有放爆竹迎新年的了，老总临走时说第二天一早（大年初一）给我来送饺子吃。这时我的肚子已饿得“吱吱”地在唱“空城计”。送走老总后，我赶紧跑去食堂打饭，结果遇到铁将军把门，已过了12点的开饭时间两个多小时，伙房的人早都回家过年去了。这时，外面的爆竹“噼噼啪啪”地响成一片，我想到商店去随便买点零食应付一下肚子，结果各商店都关了门，门上那各式各样“辞旧迎新”的对联在雪地里耀眼地红，我的心里却酸溜溜的，眼眶有点发潮，差点儿滚出泪珠。没想到，改革开放快三十年了，国民生活水平都在大幅度提高，我却在大年夜里孤零零地在关外受冻、挨饿！万般无奈，只好眼睁睁的等着第二天一早老总来给我送饺子吃。春节期间食堂只开两顿饭，上午十点下午三点。
我饿着肚子从深夜一直等到天大亮，老总也没有来送饺子。好歹挨到十点钟食堂开饭，已被人承包了的企业食堂，为了经济效益重视喝酒聚餐的人员，不欢迎吃工作餐的我；因为简单的工作餐给他带不来丰厚的经济效益（聚餐的人每人每天150元）。整个食堂就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吃工作餐。食堂里的服务员说我是南方人，饭量小，只给我盛上一小碗——大约能有十来个饺子。我怀疑这是搪塞话，是对我这个不花大价钱参加聚餐的“南方人”一种变相的报复。若在平常，这十来个饺子也能凑付凑付；但对饿了一天一夜的我来说，就像塞了塞牙缝，不但没有填饱肚子，反而把我的馋虫钩引上来了！看着大厅里一桌一桌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鸡鸭鱼肉，听着那碰杯换盏、吆二喝三的行酒令，我瘪着肚子、低着头端着这十来个饺子离开了食堂大厅。事后，没来送饺子的老总向我解释说，大年夜里他喝得酩酊大醉来不了了。
大年初一临近中午，被称为铁娘子的总经理助理W女士一行三人来公司慰问我这个春节加班人员，W女士三十多岁，口若悬河，精明干练，工作方法颇有一套；被老总称为“铁娘子”。她嘘寒问暖，问我早晨吃的什么饭？是否习惯？她的问话戳到我的痛处，我不想忍受着委屈说假话，我如实地向她说了具体情况。她大发感慨，说我千里迢迢来东北工作，大年初一却在饿肚子，她再三埋怨说老总不像话，说好来送饺子却不来送！并信誓旦旦地说初三她来给我送饺子吃；东北兴初三送年吃饺子，并说要我这个山东人尝尝她包水饺的手艺。一席话说的我的心里热乎乎的，原来的怨气和不快也随之冰消雪化了。可是初三我等了一天，也没等到这位“铁娘子”来给我送饺子；事后她也没向我做任何解释，好像根本没有这码事似的。此时此刻，我深深地体会到东北人自己创造的一个词——“忽悠”的滋味。
说起东北人的“忽悠”，在这里我还想赘述几句。该集团公司教育部新招聘进了一名大学生，他是东北当地人，比我晚来一天；暂且称他H君吧。H君分配与我住在一个房间里。我早晨做好饭叫他起床洗漱完毕一起吃饭，晚上我去买菜做饭又一起吃（中午公司管饭）。他非常感激我，逢人就说，他大学毕业五年来，与张老师住在一起的日子是最幸福的日子，张老师做的饭太好吃了。公休日H君还把他那在某大学里工作的女友也带来吃我做的饭；特别是我做的红烧鱼，他们赞不绝口。
春节过后不久要召开全国会议，全国各地的代表两千多人都来这座城市；其中青岛有个会议代表也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称他R老师吧。头着开会的前三天，H君就对我说：“张老师，R老师来开会我做东请客，你千万别掏钱，你若掏钱我跟你翻脸！”
三天后全国各地的代表纷纷涌进这座城市，其中也有青岛的R老师。中午我们三人来到一家饭店，作为东道主的H君落落大方地点了一桌子菜，中途趁R老师上卫生间的机会，H君对我说：“张老师，借给我三百块钱用用，我有钱，在存折上没去提。”这时我才恍然大悟，顶着名是他请客，结果却让我掏钱，他还不还钱还是个未知数（东北个别人有借钱不还的不良习惯）。原来H君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东北“忽悠”分子！
有道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这话有一定的道理；可H君想当将军的心情也太急切了；又不安游戏规则办。他多次找我历数这家公司的弊端，让我跟他一起跳槽另谋发展。在这个问题上我不会轻易做决定的，我婉然谢绝了他；他单独跳槽了。
后来我回青岛休假，他得知后也专程来到青岛找我，动员我跳槽跟他共创大业，并说他当年的计划是打造三个百万富翁，第一个就是我。我笑而拒之，请他吃了一顿青岛的生猛海鲜送他打道回府。
两年后，在一次会议上我向一个熟人问起H君的情况，他摇了摇头说：“这人的脑子太大，考虑问题有点不着边际！他因经济问题到处躲藏，连手机号都换了，没人知道他藏在哪里。”看来做人做事还是实在点好，光靠“忽悠”是行不通的。
报纸出版发行半年后，适逢文化部下属九个单位联合在北京召开全国内刊大检查评比大会，可喜的是我创办的报纸被评为优秀内刊金奖；在人民大会堂颁发的奖状。老总为了鼓励我，也为了激励青岛工作团队的工作热情，选择在青岛八大关召开的庆功会。我被老总奖励了一千块钱，还给我每月长了五百块钱的工资，这也算是对我在东北历次被“忽悠”所遭受到委屈的一种补偿吧。
作者简介：张清义，笔名：长工。
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广西省北海市作家协会会员；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文艺部主任；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大爱》影视工作室兼青岛《金奥星光》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编剧、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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