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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那棵花椒树

作者:戴朋文   来源:青岛故事   时间:2018-02-26
  长到中年了,还是经常崴脚。每次崴脚疼痛难忍的时候,总会想起那棵花椒树……
 
  小时候,高楼不多,大厦没有。多数青岛人住平房,我也不例外,只不过我们家住的平房是在一个院子里。本来,院子挺大,基本满足五户人家生活所需,甚至还可以供三五个毛头小子打打拳击,举举杠铃。
 
  七岁那年,院子一夜之间变得狭窄了,狭窄的原因——五户人家中人口最少的那家,趁着夜深人静时,强行圈起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花园。打那之后,我家门前,从一个院子变成了一条巷子。
 
  这个最不讲理的人家只有一口人,父辈们都喊他老周,而小字辈都叫他周大爷。自从他强占了半个院子之后,我们小辈的也一律改称他为老周。大人们因老周年龄大又是鳏居,所以发泄了一通不满之后,也就悄然作罢。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倘若搁到现在,老周要么脑袋开瓢,要么当上被告。


 
  老周自圈起“自家花园”之后,不但没有任何歉意,反而脾气一天天见长。那时我们吃的自来水,都要到几百米之外的公用水龙头去拎或挑,很不方便。每天早晨6点半和每天下午5点,准能听到老周喊我二哥为他去挑水,大概是二哥曾向他讨教过中医的缘故吧,稍微耽搁一点时间,便会招来一顿臭骂。“这个死老头还真把我们当儿子使”,二哥有点生气地发着牢骚。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二哥高中毕业后成了“社会大闲员”,五尺高的汉子整天在家里晃来晃去,自己都感觉很没意思。大哥当兵复员后安排了工作,按照当时的政策,家里只要有一个就业的孩子,其他孩子只能赋闲或下乡插队。所以,倒霉而又很男人的二哥,为了让姐姐能顶替将要退休的父亲,咬着牙踏上了农村那片“知识青年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而我也从鼻涕小子长成了梦想少年(其实刚过十周岁,那个时候成熟得早啊)。


 
  于是,每天早晨6点半和每天下午5点,我顶替了二哥的“岗位”,成了老周唤来呼去的第二个“儿子”。正值身体“茁壮成长”之时,加之缺乏足够的营养,体力和体格显然不如老周要求的那样强壮,所以免不了遭受他的臭骂。“妈妈的,比我爹还厉害。”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常在心里狠狠地数落着这个破老头子,直到有一天……
 
  经常听我父亲说起老周,虽然脾气暴躁、蛮不讲理,但是他的孝顺非一般人能比。也就是为了孝顺聋哑老娘,老周把他那个“不下蛋”的泼辣无比的老婆,活生生地打得离家出走,一直杳无音信。所以…父亲说——“他还是个好人,好老头,别跟他计较”……也许是我无声的忍受打动了他,老周把每月领取救济金的手戳和小本全部交给了我。
 
  那年临近春节,街道上多给老周开了两块钱的救济金。“感谢政府,感谢政府……”老周捧着八块钱不停地絮叨着。突然,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小子,给你买点什么?”
 
  其实,替老周领了八块钱之后,我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一本名为《艳阳天》的长篇小说,结结实实地诱惑了我很长时间。我曾试探着向我母亲要钱去买那本书——没门!母亲铁青着脸吓了我个半死,赶紧打消了那个奢侈的念头。


 
  老周听我战战兢兢地说出我的奢侈念头之后,“潇洒”异常地点出两张壹元大票扔给我:“他娘的,我就喜欢书。小子,买去吧,剩下的钱买柿子饼吃……”这话是真的,现在想来,老周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那一摞摞泛黄的古书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从那以后,我更是乖乖地听从老周的使唤了,不用说守着人当面发牢骚,就是心里偶尔产生一点对老周的不满,都觉得是一种罪过。
 
  不知不觉中,老周强圈花园已经过去了七、八年的工夫。这些年里,那个属于老周自己的花园一直显得很神秘,因为除了老周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走进那个园子。倒是有一棵高出院墙的花椒树,让花园之外的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些遐想。然而,那棵花椒树总招徕一些稀奇古怪的飞虫,金壳郎、屎壳郎、马蜂、绿豆蝇之类,特别是夏天,花椒树更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异味。所以,人们所产生的遐想基本上是一些难以再想的场景。于是,因着那棵花椒树和古怪异常的老周,没有人愿意去光顾那个“神秘”的园子。
 
  老周却把那棵花椒树视作珍宝,精心呵护。平时懒得走路干活,却经常地为花椒树修剪枝叶、施肥松土。就为一个皮孩子折了一块花椒枝,老周竟然狂追几百米,把那个长着一头卷毛的愣小子,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
 
  我从小就喜欢运动,跑、跳,十岁那年竟然迷上了本不属于那个年龄的项目——三级跳远。在没有教练的情况下,那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运动,因为一不留神,就会为不规范的动作付出代价,而那个代价就是——崴脚。第一次崴脚,钻心的疼,汗珠子直冒。母亲吓得乱了方寸,不知如何解决。老周知道此事后,二话没说,踩着一把歪歪扭扭的凳子,使劲折断了两大块花椒树枝,扔进滚烫的开水里,戴上橡胶手套用力搅拌了五分钟。之后,把我崴伤的脚放进花椒水里,轻轻地揉着,揉着……一个小时后,痛感消失。两个小时后,肿胀消失。事后,老周攥着一本黄得不能再黄的古书,得意洋洋地对我母亲说:“孩她娘,这就是书里的法道……”


 
  老周的生命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天结束的。那天临近傍晚,母亲突然对我说:“怎么没听老周喊你拎水?”可不是吗,因为屋外飘着鹅毛大雪,我没有去拎水的想法,自然把老周的水缸忘在了脑后。
 
  在母亲催促之下,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周的门口。屋里没有任何声息,平静如水。我轻轻推开屋门——老周蜷缩着静卧在砖头垫起的铺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哎,哎。”我用平日里的代号呼唤着老周,仍然悄无声息。我走上前推了他一把,老周像木偶一般滚到一边——天哪,黝黑的枕头上,一滩鲜血已经冰结,老周双眼紧闭,原本漆黑的脸灰暗无光。我壮着胆子试了试他的鼻孔——毫无疑问,他已作古。
 
  “周大爷……”我终于把憋在心里已久的称谓,尽情的哭喊出来……出殡的那天,我被几个捂着口罩、戴着手套的殡葬工彻底激怒了——十几岁的小屁孩,狠狠地推开一个强壮的殡葬工,赤裸着双手,用力地抬着周大爷的尸体,缓缓地穿过门前那条窄巷,径直走向停在马路上的灵车……
 
  那棵花椒树从此之后“萎靡不振”,第二年就变成了一棵无花可开、无果可结的枯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