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水人老张

　　老张，沂水人，经常在学校周围收废品，推着一辆铮亮的小推车。

 

　　每逢寒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学校办公室进行大清除，报纸、旧书、作业本就会堆满每个办公室，这时是老张最高兴和忙碌的时候，他会挨个屋认真收拾，整整齐齐码在他的大袋子里，麻利得称重，不很痛快得给钱。老张人勤快，有力气，爱帮人，看见谁搬运桌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帮忙，时间久了也彼此熟了，大家也不过分跟他算计价钱，他也很自觉得把钱点好，放在桌子上，再去收其它办公室的废品。

 

　　一天早晨，老张站在校门口，紧紧抱着一个大档案袋，很着急得让我交给办公室李老师，后来才知道，李老师昨天收拾办公桌时，不小心将一大摞证件当作废品扔进了垃圾堆，想起已是半夜，着急无奈，给老张打电话，老张二话没说，起身去废品店，照着手电，将废品店所有废品翻了个遍，终于找回李老师的证件。这之后，老张在学校人气大增，几乎每一个办公室所有废品都被他“承包”，每次见到他，总是哼着小曲，笑不拢嘴。

 

　　老张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但头脑灵活，加上肯吃苦，很快找到了新的“机遇”。那年学校教学楼防震加固，加固前得剥落所有墙皮，因工人没及时到位，工期又紧，收废品的老张便被叫去砸墙皮，一天下来，虽然辛苦，但收入尚可。老张从中发现“商机”，第二天竟召集一群在附近收废品的沂水老乡一起参与。老张在老乡之中有着极高的威信，很快，更多老乡加入他的队伍，老张也租了冲击钻、铁锤等工具，成了一个小包工头，提前帮学校完成任务。之后，附近几个学校防震加固都是老张找人砸的墙皮，老张的队伍最多时候三十多人。一个暑假下来，老张起早贪黑，变得黑且瘦，但见到他总是乐呵呵，据说挣了一些辛苦钱。

 

　　老张心地善良，好帮助人，本家弟弟也在青岛打工，孩子在老家留守，老张多次劝说弟弟把孩子接来，给联系上幼儿园，上小学，后来中学的班主任居然是我，每逢见到我，老张总会很客气地问侄子的情况，也很客气地叫我严加管教。

 

　　那年中秋，我刚出校门，看见老张躲在校门口，手里提着个大袋子，很谨慎得跟着我走了很远，我觉得他有心事，问他，他不说，快步过来把大袋子递给我转身就走，喊着“俺侄儿让你费心了，这是老家带来的，别嫌弃啊”，转眼就不见人影，我打开一看，里面一只土鸡，收拾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这肯定是人家不舍得自己吃，大老远带过来，更觉得内心不安。老张好喝酒，过了中秋，便特意带了两瓶白酒给老张，老张拘谨得不知所措，最后还鞠躬感谢收下了。

 

　　老张省吃俭用，馒头咸菜就是一顿饭，有时就在学校门口守着一堆废品匆匆吃完再去忙活。路过的老师跟他开玩笑，“老张，挣那么多钱，就吃这个？”老张总是苦笑着说：“有任务，有任务”，后来才听说老张的“任务”是筹划帮他大学毕业在青岛工作儿子买房子。再次见到老张似乎是过了很久，他黑且更瘦，身上很多油漆，原来老张果真帮着儿子在学校对面买了一套二手房，又一个人把房子装修好了，听说这次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老张干活更是起早贪黑了。

 

　　那年，因为工作变动，我调离原单位，去了一所新学校，正收拾办公室，准备打包搬家，老张敲门进来，看他表情复杂，半天才怔怔得说：“你怎么就不在这里了？”我跟他解释，说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他依然不解，意思是你应该在这继续工作，工作调动不好，又说我平时对他很照顾，这事那事说了一通，虽然很多我都不记得，他却如数家珍，历历在目，说着说着，似乎要掉眼泪，这倒令我很是愧疚，他说的那些鸡毛蒜皮当初我确实没印象，而他却每一件都记得那么清晰，后来想想，也许是他这个职业，很多人看不上，而我只不过曾经是他侄子的班主任，只不过是见了面跟他很客气地打声招呼，只不过是学校有废品的时候赶紧给他一个电话叫他来，再也没额外的帮他什么。办公室有两箱子书，几盆花，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执意要自己帮我搬下去，并且不让我动手，之后还一直叮嘱着，没事要紧回来看看。

 

　　后来听说老张儿子在青岛结了婚，有了孩子，老张当了爷爷，闲散的时候老张经常带着孙子在学校操场上玩耍，老张的女儿大学也毕业了，在烟台一所学校教书。一个收废品的培养了俩大学生，并且省吃俭用帮儿子买房，我觉得老张真了不起。

 

　　过了年，毕业的学生聚会，要到原来的教室找找上学的感觉，我也跟着来到原来的学校，跟学校的熟悉的同事聊天，无意中说起老张：

 

　　“老张死了！”

 

　　“什么？？？”

 

　　“老张死了，腊月二十八死的。”

 

　　“怎么死的？”

 

　　“他回老家过年，喝了点酒，骑着三轮车去帮邻居拉东西，路上有条水沟，车一颠，翻了，老张从车上掉下来，摔了后脑勺……”

 

　　老张死了，那个哼着小曲收废品的老张死了，那个推着小车培养了俩大学生的老张死了，那个塞给我一个大袋子的老张死了，那个在我办公室看着我收拾东西快掉眼泪的老张死了，那个愿意帮助别人的老张在帮助别人的时候死了！

 

　　老张啊，苦日子都过去了，好日子都来了，你这是咋了？

 

　　（作者：张丕喜 语文老师 青岛五十中学副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