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海和树

　　青岛，青青的岛，一个青字摄住了她的精魂。红瓦、绿树、碧海、青山，青的底色上点染着一座座红瓦顶的西式洋楼，别有一种亮丽明快的色彩美，似一幅印象派的油画。俞平伯的诗写道：“三面郁葱环碧海，一山高下尽红楼。”很是传神；郁达夫则将她喻为“一个在情热之中隐藏着身份的南欧美妇人”秀丽而清新。

 

　　我在上世纪50年代的一首诗中写道：

 

　　“青岛的夏夜，

 

　　像啤酒一样清凉，

 

　　泛几颗白色的泡沫，

 

　　飘一点苦味的清香。

 

　　马路躺在习习的风里，

 

　　海是风的温床。

 

　　一万片嫩绿的叶子，

 

　　在风里快活地鼓掌。

 

　　所有迎风的窗子都敞开着，

 

　　一个水兵在歌唱。”

 

　　青青的颜色来自海的波涛，也来自树的绿叶，走向曲曲折折的海岸线，走向绿色的树丛中，聆听风和叶子无止休的细碎耳语吧。我喜欢在夕照从法国梧桐高大的树冠上缓缓退去的时候，去马路边的行道树间漫步，走的累了，便在小巷口一棵枝叶繁茂的大叶槐下小坐，从两茎枝叶的空隙间，窥望亮晶晶的星斗，然后，便走向海岸。青岛湾像一角打开的琴，晚风轻抚，发出叮叮的琴韵，那是波上的弹奏。小青岛匍匐着的小山丘上，古龙柏树的叶子，山毛榉和水杉的叶子，羽毛似的覆盖着山坡。绿树丛中，灯塔上闪闪的红灯，便是琴台边燃起的烛了。鲁迅公园起伏回环的盘陀路，一边是松坡崖岸，一边是礁石沙滩，断壁悬崖，又是一番气象。郁郁葱葱的马尾松隐在弥漫的海雾中，或闪烁于新月投下淡淡青光里，多了一点古朴青苍的意境。青岛海边的树，与海之波有一种色调上的和谐与默契。

 

　　八大关纵横交错的马路，掩映在色彩缤纷的花树丛中，春有樱花的彩雨，秋是桐叶的霞云，盛夏的木芙蓉，紫薇和木槿；冬天，则是宽厚的雪松驮着皑皑白雪，灿灿银光，肃穆而庄重。这一处观赏林木密集的地区，初夏时光尤使我心仪：到处是深浅不一的绿，槐花刚谢，余香犹存，古银杏、冬青、龙爪槐，连枝毗干，苍苍翠翠，更有红叶树点缀其间。小河沟边长满棉槐，池塘里水藻丛生，芦苇青青，这一切，有着不是林园胜似林园的雅静清幽。但要更深地感受林木之森森，太平山那绵延的绿色山谷，自又更胜一筹。

 

　　太平山似一条绿色的龙，盘卧于中山公园之一侧。从电视塔下榉林公园的山坡，一直延伸到湛山寺旁的植物园。青青数峰，似断实连，满山披覆着暗绿色的树木，苍郁，深沉，沿着断断续续的小折台阶，顺小径蜿蜒而行，正不知前面山石转弯处，浓浓绿阴后面有着什么样的神秘！有什么呢？无非还是瑰丽多姿的树，生机勃勃的树，自由张扬的树，松柏榆槐，竹柳桐杨，不拘格局而自成格局。菠萝树、山楂树、板栗树，满山的竹子在欢呼。曲曲折折的沟壑，高高低低，被灌木丛和棉槐们填满。两山夹峙间，有条峡谷，名为榆树沟。风晨雨夕，松涛竹韵的簌簌之声不绝。登临山巅，远近的峰峦叠嶂，似一面折扇打开，苍苍翠色，扑面而至，一股湿漉漉的凉气与淡淡的山岚相融会，将我紧紧地拥抱了，每一棵树都是诱惑，引我走向谷深处。悬念美，怪异美，野性美，恍如在幻觉中梦游。

 

　　（作者简介：耿林莽，1926年生于江苏省如皋市。作家、编审。从事文字工作多年，以散文诗和散文随笔写作为主，已出版散文诗集《五月的丁香》《飞鸟的高度》等七部、散文随笔集多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副主席、青岛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