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往事

　　1970年6月17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我们青岛四方区的101名知青，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号召，离开青岛，离开父母兄弟，去了山东生产建设兵团。

 

　　这天，一清早就起床，在家人的陪同下来到四方区政府门前，那里已是人声喧嚷，夹杂着阵阵的锣鼓声。去兵团的人已到了不少，一簇簇地围在一起说话，三辆解放牌卡车停在路边，每辆车后还加挂了一个拖斗，行李都在上面，用帐篷盖着。车身上贴着 “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等标语。周围到处都是送行的人，大都说着同样的话：多多保重，好好工作，努力学习，到了那儿快快回信等。

 

　　八点钟，汽车在送行人恋恋不舍的目光中慢慢启动，此时车上车下已能听到一片低低的哭泣声。我虽然没有流泪，但心里同样也很难受，空落落酸楚楚的，因为这毕竟是要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啊，我不能再替父母分忧了，兵团生活会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有趣那样富有诗意吗？

 

　　汽车经水清沟、沧口出了市区，一路往北开去。开始，大家都不说话，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包裹上，想着各自的心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有性格开朗活泼的，偶尔讲个故事，说个笑话，逗大家一乐，暂时冲淡了刚刚离别家乡、离别亲人的痛苦情绪。午后两点钟，汽车来到莒县，这时，天阴沉得厉害，似乎要下雨。下车，吃了一点儿从家里带的干粮，稍事休息，汽车的车厢已经蒙上了遮雨的帐篷。我们爬上汽车，钻进车篷里，清点人数后又上路了。时间不长，天就开始下雨了，虽然是小雨，但时间长了，车上的帐篷兜雨，中间那块儿开始滴水。我们只好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帐篷往上顶一顶，让雨水流到车下。汽车开到临沂时，雨还在下，车篷内到处滴水，淋湿了我们的行李。天渐渐暗下来，雨也越下越大。傍晚六点左右，汽车忽然拐弯离开公路，开上了一条不宽的沙土路，我们从车篷往后看，路的两边都是笔直的白杨树，远处传来了锣鼓声。就这样，我们在大雨的陪伴下，来到了苍山农场。

 

　　农场的职工、家属，男女老少、大人孩子，在农场场长的带领下，冒雨列队在大路旁边欢迎我们，他们敲锣打鼓，还燃放了两挂鞭炮，呼喊着口号：“向青岛知识青年学习”“热烈欢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等。 我们一个个从汽车上跳下来，提着各自随身带的网兜、背包，顶着小雨一溜儿跑到农场的食堂大厅，在这里等候安排住处。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还在下。在等候中来了一辆履带式拖拉机。十几个人一批，挤站在拖拉机车斗上，没有雨伞，没有雨衣，任凭雨水淋到我们头上、身上。我们这是头一次坐拖拉机，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拖拉机的轰鸣声，拖着我们慢慢往前爬，雨水淋透了衣服，来到为我们准备好了的宿舍。一阵纷乱之后，各人找到自己的床位，工人师傅们又帮我们扛来行李箱，就这样在后来被称为山东生产建设兵团三师的独立营安顿下来，开始了兵团的生活。

 

　　几天后我被分到了三连，在听连队首长讲课时我知道，苍山县是革命战争时期的沂蒙老区，具有我党领导的苍山暴动、罗荣桓陈光建立的抱犊崮抗日根据地、解放战争的鲁南大捷等光荣的革命历史，我深为能作为这样革命土地上的一名兵团战士而自豪。

 

　　我们独立营驻地属于低涝地区。1971年连下了几天暴雨，洪水排不出去，麦田全给泡了！这是我们全年的口粮啊！独立营战友在连队首长的带领下，跳进齐腰深的洪水中抢救麦子，有的脖子上挂着布袋，有的拖着自己的搪瓷脸盆，拿着剪刀或镰刀，割麦穗头往布袋或脸盆里装。无边无际的麦田到地头要很远，又是在齐腰深的水里的抢收，这活儿特别累，累了也不能坐下歇歇，四周围全是水呀！我们一群十七，八岁的城市孩子，从小在父母身边，没出过这么多的力。咬牙、坚持，就这样连续奋战了几天把麦穗给抢回来了，我们却被水泡得全身浮肿、发白。

 

　　老天爷啊！你睁睁眼晒晒麦子吧！一连几天阴雨绵绵，我们只好赶着马车将抢收下来的麦子往苍山县城电影院、剧场里送，恳求他们借场地摊晾麦子。麦子被水泡过后发霉发绿，交公粮交国库被拒收！我们只好拉回来，自己磨面蒸馒头，就这样吃了一年又粘又苦难以下咽的黑馍。因为我们还要干活呀，不吃身上就没劲了！这么多发霉的臭臭的麦子吃不完，就从中挑出好一点儿的与南阳湖11团，——他们团种水稻，换了点大米。看到白花花的大米，我们都看直眼了，长这么大 ，没吃饱过，那个大米真香啊！我们真羡慕11团的战友能吃上白大米饭！

 

　　米饭好吃秧难插，为了能吃上白大米，我被调到营部新成立的科研班，我任班长，研究“920”和“5406”，这是两种时下科技含量较高的细菌增长剂，喷洒在庄稼上，能增产增收，所用的代号是为了保密。经过采用科学手段没白没黑地研究，成功地培养出了菌苗，制造出了成品，受到了师部首长的表扬，苍山科协的领导也来我们科研班取经，购买菌种。此时他想调我到苍山科协工作，可我们首长不放，我那时也算是个技术骨干了！

 

　　阴历初春三月是整稻田、育稻秧的好时机，初春的稻田里凉水刺骨，下到育秧田冻得浑身抖擞，脚就像是被火灼烫一样地痛！可实验的920菌种要打在稻秧上实验，研究的成果不能白费！我咬牙坚持下去，带领全班玩命干。稻秧育成了！绿油油的一大片，真喜人！里面有我们战士的血汗和泪水，更有我们的喜悦和快乐。下一步就是插秧，惊蛰后的水还是冰凉的，我带头跳下稻田，领着科研班的战友们插秧，那时兵团没有雨鞋水靴，挽上裤腿，赤脚下水。突然觉得右腿一阵钻心地痛！啊！一条黑红色的大蚂蟥钻进了我腿肚子里，痛，吓，怕，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蚂蟥这么厉害！我失声大叫起来，这时韦家标副连长赶到我身边，拿起鞋子，啪啪两下，把蚂蟥打死，用手抓住蚂蟥拉了出来，吓死我了！韦副连长看了我插的秧说，孩子别玩命干，你还小，别累坏了！蚂蟥没吓哭我，韦副连长像父亲般的叮嘱，让我双眼泪流，但我是班长不能让战士看到啊！

 

　　很多女战士在身体的特殊时期下稻田，留下了终身的病痛。我夫人二连十班长陈玉香就是典型例子。十七，八岁的孩子那时懂啥？……稻子收割了，战士们欢天喜地，连夜加班干，抢收来的稻子马上脱粒，女战士们累了就睡在脱粒机旁边，一躺下就打着山响的呼噜声……

 

　　1974年11月，奉中央军委命令，撤销了山东生产建设兵团的番号，全国只保留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至今。忆当年，我们都是十八、九岁的有志青年，转眼48年过去了，我们也大都退休，当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了，但兵团的往事，却不会忘记，这已经成为留存在我们心底的一份情结。

 

　　因为有了兵团这段不同寻常的生活经历，我们回城后“知足”自己的生活，在工作中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困难，与在建设兵团吃的苦一比，就觉得那不是什么苦了；因为有这段磨难，我们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幸福”的，我们怀着一颗“平常心”、“宽容心”、“感恩心”来对待工作对待他人，所以，我们能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前进，做公务员的“廉洁勤政”，做教师的“为人师表”，做企业的成就了一番事业……

 

　　2017年7月，经各方策划设计，兰陵县委县政府决定在我们山东建设兵团三师独立营原营部旧址，改造建设“兰陵中国知青村”景区。作为一名兵团战士，能为当年洒下过汗水的地方，在改革开放新时代的今天，继续做出新贡献而骄傲和自豪！

 

　　（作者： 温召辰，1970年6月赴山东山东生产建设兵团，后考入枣庄师范。毕业后担任过乡镇教师，教务主任，校长，青岛开平路小学校办工厂厂长，现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