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蹉跎岁月的二中70届

作者:成身宝   来源:青岛故事   时间:2018-09-04
  每次回老宅,都会经过老二中门前,原本与分院间青岛河的入海口已然覆盖,凭栏侧耳,似乎还有哗哗的流水声,伴着远处飘来带着咸味的海风,仿佛聆听一首经久不衰的老歌,品尝一杯陈酿多年的美酒,心中难以忘却的,是那萦绕尘封的往事,五十年前那些年,我们二中的70届……
 
  1966年“5.16”之后,史无前例的文革打乱了所有人的工作、学习和生活秩序,在那“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年代,无论学习好坏都不用考试,不像现在的孩子电脑派位挤这独木桥,应1967年小学毕业的我,于1968年秋从太平路小学“七年级”分到了青岛二中。


 
  二中创建于1925年,是原“胶澳商埠公立女子中学”,是公认的山东省青岛市最好的中学,这儿是多少莘莘学子的梦想。70届共16个班,在7班,我的初中生涯就此开始。在那年代久远、学府式教学楼的窗口,可以看到莱阳路8号快艇支队出海的鱼雷艇,它向左侧身绕过防浪堤,驶出小青岛后便翘起高高的艇首,乘风破浪,一路向东;美丽像画一样的前海沿,蜿蜒向西,与栈桥一衣带水,环岸相望。


 
  同学们穿着朴素,有的穿着父辈洗的发白的旧军装,头戴旧军帽,多数男同学都是一身蓝色军便服,女生则或浅或深的对襟便装,基本统一的俩小辫发式,很少有穿花衣服的。男生球鞋,女生布鞋,我曾穿过旧长衫改的裤子,在双膝处缝上一对大补丁,也潇洒的很。谁托列车员从北京捎回一双白塑料底黑条绒面的“白边”鞋,那绝对是有钱人,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下,恨不得穿它一年四季。
 
  那年头课好上,不用为学习苦恼,不像现在孩子背着沉重的书包,被学业逼得彻夜不眠。我们每天到校只拿一本“红宝书”——《毛主席语录》,祝完“万寿无疆”和“身体健康”,听完“大批判”会,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后,就可以整天的逛街、钓鱼、游泳,我们经常黎明即起,玩耍于蓝球场、海水浴场,日落西山,出一身臭汗,打开水龙凉水冲冲,饥肠辘辘的摸着黑回家,日复一日,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不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少!”
 
  在二中那几年,我每天都彻夜拜读那些“封、资、修”的书,同学们互相传看,交换时间特紧。我看了不少古典名著,也看遍了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系列小说,还有大仲马、小仲马、托尔斯泰、雨果、莫波桑、梅里美、德莱塞的名著,还看过手抄本《塔里的女人》、《第二次握手》、《一双绣花鞋》等等,有次一晚上抄完《普希金童话诗》,它至今还在老宅的箱子里,还抄过《外国民歌200首》,哪个同学会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是很“妒”的。
 
  那时学校有军代表,记得那个年轻的海军排长十分和气,和我们一起打篮球,对“阶级斗争”不是盯得那么紧。在“工人阶级占领上层建筑,打破资产阶级对上层建筑垄断”的最高指示下,学校又进驻火柴厂“工宣队”。“工代表”都是苦大仇深的老工人,记得在小礼堂听石代表忆苦思甜,我们手里拿着刚出笼的菜团子,一个个低着头,悲痛的听他讲述旧社会遭受的残酷剥削,会场上没人敢出声,一到石代表流下悲愤的眼泪时,就有人振臂高呼:打倒万恶的旧社会!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工代表们话都很少,但很严肃,说了算!以至于后来直接管到我们的毕业分配。
 
  那时的年级有连,班级也称排,就是部队的排,有班长和排长,学校有“红代会”——红卫兵委员会,都是根正苗红的同学。二中地处特殊,革干、革军、高知,还有黑五类子弟比比皆是,几乎家家都有背景,我在这里交了很多知心朋友,在文革这个特殊时期,接触和领悟了社会的一个侧面,在少年转向青年的过度期,二中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奠定了我最初的人生观和做人的社会基础,至今我还为自己曾是青岛最好学校的毕业生而自豪。


 
  因为大家知道今后的出路是上山下乡,读书无用的思想相当普遍,最好的出路是当兵,除了有条件自谋当兵的,有特长的同学、有毅力练特长的同学人才辈出,经常有部队文艺团体、体工队来校挑选文艺、体育尖子,不是某某吹黑管到部队演出队去了,某某跳芭蕾扮喜儿到部队跳舞去了,就是某某到部队打篮球去了,到后来绝大多数同学每天到校,只是为了凑到一起沟通信息,然后商量今天去干点什么。
 
  我们在应该奠定学习基础的初中,两年多没学到多少文化知识,从这个角度说,70届是可悲的一届。
 
  其实要说一点东西没学也不对。“文革”伊始,工人不做工,农民不种田,战士不练兵,学生不上课,动辄敲锣打鼓,上街游行,全民皆搞“大批判”,社会太混乱。由于中苏关系紧张,1969年3月青岛市军民集会游行示威声讨苏联侵略珍宝岛,
 
  4月九大召开,中央号召备战备荒为人民,国际形势有变化,社会需要相对稳定,8月底青岛10万军民集会响应党中央新的战斗号令,加强团结,提高警惕,搞好战备,时刻准备打仗。我们也接到通知,所有同学必须回到学校“复课闹革命”,把学生应该上课与革命结合起来显得异常冠冕堂皇,玩野了的我们坐进了教室。
 
  当时的书几乎都焚烧殆尽,9月青岛编出一套城市九年制学校新教材,而我们的应急教材也是史无前例的——“知识分子要向工农兵学习”,我们开始了学工、学农、学军,课程有工农业基础知识,还有语文、数学、英语等。


 
  面对这些不伦不类的教科书,在校园里游荡了一年多的我们,像乡下人饿着肚子进城,饥肠辘辘到处找吃的,冷不丁一下子吃上了西餐,想吃却不知如何下手。即便是这样,二中的老师们如获至宝,对我们开始了孜孜不倦的教学。那时候,我还真学了一些东西:赫老师教的语文,臧老师教的数学,大嗓门牟老师教的化学:Fe铁,Cu铜,还有物理里的杠杆、滑轮原理,数学方程、几何等等,在学会不少具有政治色彩英语口号的同时,也跟董老师学会了英语国际音标。
 
  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工,我们到火柴厂体验生活,一盒火柴装100根,误差上下一根,还到江苏路街道服务站工厂当了一把学徒;学农,我们到了大沽河边,船老大把我们摆渡到对岸,在流火般炎热的地里拔麦子,和老乡同吃同住同劳动“三同”,感受纯朴的乡土风情。学军,我们在部队练了队列、急行军。我们还在污水处理厂隔壁,太平路6号分院的校办工厂,跟着刘老师坐上小船游弋前海收海带,防浪堤坡晾海带,伺机弄个水漂烧个鱼缸,这是二中七O届学到的最多的东西了。
 
  在二中,我有幸从师于三位班主任,七班的姜延宗老师、赫芳洁老师,调班我分到12班跟着董德孝老师,三位都是岛城教育名家,姜老师带我们时间不长,我还没到二中报到,文质彬彬的姜老师就背着黄帆布军用挎包来家访了;赫老师普通话讲的极标准,朗诵课文表情丰富,抑扬顿挫,却引来无知学生的大声嘲笑,常常把她气哭,对她的循循善诱,很少有同学理解。记得离开二中十五年后,在1985年第一个教师节时,我与她在民进高中夜校教师节座谈会上相遇,她拉着我的手,诉说着当年的趣事,对师生同执教鞭感到莫大的欣慰,她当场赋诗一首,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董老师对12班而言,犹如家中长兄慈父,他是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材生,几经周折来二中任教,他往那一站,自有一番引人气场,不用说什么大道理,或非让我们去干什么,我们却感到应该听他的。在那个血统论盛行的年代,无论你是什么出身,他都一样的关心爱护,在同学中很有威信,现在想来,他对我们的一生都有着影响,我们最初的世界观,就是在董老师为代表的二中老教师的谆谆教诲和循循善诱下奠定的。课下他与同学们打成一片,他的篮球打的很好,投球很准,闲暇时常常与我们一同到篮球场,师生厮杀一场,直到日落西山红霞飞。


 
  2005年我参加母校80华诞校庆,年过七旬的董老师一口喊出我的小名,执手问长问短,十分感人,时过五旬的我,一时间似乎又回到了老二中,真想再当一回他的学生。前年董老师离我们而去,他用一生践行了“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70届的同学们都对孔宪斌老师的印象很深,他是荣成人,性格开朗,总是笑呵呵的,上台讲话一路小跑,操着一口浓重的东海口音,至今很多同学都能模仿他朗诵的《欧阳海之歌》:山变了,水变了,老鸦窝也变了,一切都变了。
 
  那个年代的男女生关系微妙,相互都是不说话的,合到12班后,逐渐发现,这个班风气正,是个集体荣誉感和凝聚力极强的班级,在那个没有约束的年代很特殊,我想,除了有我们德高望重的董德孝老师外,还有一个团结向上的班委,班长周春英,为人正直公道,有能力,肯帮人,作为知名专家教授,至今还在为患者解除病痛。
 
  69年的秋冬之后,年仅十六、七岁的我们,也在为自己未来的生计担忧了。好友潘永清(老潘)是我太平路小学同班同位,分到二中又同班同位,他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特好,篮球打得好,足球也踢得好,在二中70届有几项纪录,跳高、铅球、手榴弹三项第一,四乘100接力第一,他擅长跑弯道,弹跳和爆发力突出,是青岛二中当年篮球队的绝对主力,在他的率领下,我们初中队经常打败高中队,69年后他不声不响去一些专业篮球队试训,到70年的阳春三月,他被山东体工大队挑选到省青年篮球队去了,临走时他对我说,大宝,我先走一步了!老潘刻苦训练,很快调到一队,打上了主力,成为三运会的篮球最佳射手,他后来上调到国家青年队出访拉美,从苏里南带回一只硕大的手表,接着又成为中国国家队的队员,运动健将,山东篮球队的教练,往事如虹,几十年了,他至今还带着一支青年队活跃在篮球界。
 
  69、70年一批批军队子弟同学当兵走了,15班老同学张进超跟安文山老师拉过小提琴,踢过足球,70年他成为一名水兵,没几年当了航海长,直至任海军904登陆舰长,转业去了远洋公司,一直在海上漂泊到退休,继续着他的蔚蓝色梦想和无尽的海洋情结。
 
  我真替他们高兴,却更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了。69年12月初,全市动员上山下乡大会召开,要求知识青年坚决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掀起了上山下乡的新高潮,随后首批到内蒙生产建设兵团的1302人启程,其中以69届学哥为多。
 
  一首《铁道兵志在四方》的歌曲改编成这样:“手捧着(那个)语录本,背上了(那个)行装,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啊,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啊,我们要到祖国(那个)最需要的地方。”
 
  看到老四届学长们手捧语录本,背着行装,上山下乡,尤其是69届学哥学姐远赴内蒙戍边屯垦的命运,谁也没想到我们70届会成为建国以来、社会主义改造后、最大规模就业的受益者,但在这之前我们看不到命运的指南。
 
  转眼过了70年的夏天,继而初秋,我们面临毕业,不知即将何去何从,经过文革初期的磨练,十六七岁的我们都显得格外成熟。九月的一天,我正在篮球场,董老师喊我到办公室去,他拿出一份名单让我通知部分同学到校,我隐约听出他的意思,好像出大事了!
 
  第六感告诉我,事关我们的前途。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怀着忐忑的心情跑到鲁迅公园,找到正在钓鱼的张为民(锚锚)及其他同学,然后分头把大家叫到老教学楼的一间大教室里,同学们挤在一起,鸦雀无声,呼吸急迫,瞪着眼睛听工代表和校革委会领导讲话。
 
  “毛主席号召你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大家要积极响应。”听到这里大家紧张起来,“但是,考虑到你们表现很好,决定把你们分配就业。”话到此处,全场一下子沸腾起来,我的感觉象是中了状元!
 
  “静一下!下面先宣布去三线军工厂的名单——”,大家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既然就业当然在青岛好了,军工厂都在沂蒙山,当二十几名同学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有女生当场趴在桌上哭了。我们悬着的心放下来了,班上男生为主大都分到重工局下属的青岛模具厂,而女生大都分到了青岛电线厂,还有半导体所、无线电二厂等单位,我和张为民等同学的通知书上写着:1970年10月22日到青岛模具厂报到。去这个厂的共有二十五名同学。我步履轻快的跑回家,母亲高兴啊!邻居高兴啊!我们院有五名70届的二中同学,大家陆续分配了工作。
 
  十月的一天,我们把课桌椅搬到了校园里,按高矮顺序排好队,请老师们坐在二排的椅子上,拍了毕业集体照,此时我的心里既有即将参加工作的喜悦,又有离校前说不上滋味的别样惆怅。我的大红硬纸壳二中毕业证书上有副主席手书的两句话:“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随后我们走出二中,义无反顾,各奔前程。


 
  17岁的我,特别珍惜这难得的就业机会,虚心向老师傅学习机修钳工技术,买了机械、电器、液压传动、机械制图、金属材料与热处理等书籍刻苦学习,每天给师傅打洗脸水、倒洗脚水,充满激情、兢兢业业在工厂干了10年,参与制造过液压龙门刨、T68液压镗、车铣刨磨等各种通用设备,曾在全市机械系统53个单位技术工人比武中获得好成绩,工厂的经历使我学会了吃苦耐劳、兢兢业业和一丝不苟。
 
  文革后我学专业技术,学外语、汉语言文学、教学、经济、人资、职业指导,直到学完教育学原理,由于一篇《陶行知教育思想研究》获奖论文,从而献身职业教育30年。
 
  等我从事教育工作后,我才逐渐体会到,当名润物无声的好老师是多么不容易,教师的责任心是多么重要,我感到董老师那一代老师的学识能力,尤其是敬业精神、奉献精神是浸到骨子里的,在追求利益至上的现实中,那种不可言谈的东西学是学不到的,二中的老师就是我的榜样。


 
  70年是我们离开母校,各奔东西,踏上社会的一个新起点,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苦苦奋斗,我们做工、结婚、生子、上学回炉等等,为了改变命运,我们坚忍不拔,辛勤努力,付出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我们用自己的双手书写了二中70届学生特有的、却又相似的历史。
 
  相遇二中半个世纪,可谓数十度风雨春秋,虽二中两度更名,但魂牵梦绕的母校就是这里,每每经过母校总是备感亲切。如今,我们已过耳顺之年,两鬓花白,回首如烟往事,仍无怨无悔,仍禁不住思绪万千。
 
  70届是有特殊经历的一届,我们开小学7年级先河,我们为革命而复课,入学毕业都不用考试,17岁(未成年)上班做工,唉,说给儿孙听听,简直是戏说笑谈!
 

(钢笔画家王鹏同学为此文画的青岛二中的老校门)
 
  哦,我70届的好同学们,你们还记得在凭海临风的青岛二中,还记得在那蹉跎岁月里经历的这一切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岁月如歌,我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