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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的大车队

作者:杜帝   来源:青岛故事   时间:2018-12-29
  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是四方区和台东区的临界点,现已合并为市北区。当时是四方区属地,温州路1号。
 
  铁路宿舍是日本人侵占青岛时盖的,不知是不是沿袭了日本的民间风格,平房,但很高,用方石块砌成,一面像刀切一样,另一面则斜下来,像一个砍了上角的“凹”字。远远看去,呈东西方向排列的房子组合成整齐的锯齿形,在四大排锯齿形石头房子其间,还有许多居民自建房。宿舍东边是一个运输企业,宿舍西面是长途汽车的修理厂。整个铁路宿舍的大院,约有七八百户人家,如果在农村,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庄。


 
  据咨询有关建筑、史学专家,在青岛像四方铁路宿舍这样的“锯齿形”石头房子,成片的仅此一处,也是颇有建筑史料价值的民俗住宅。遗憾的是,1985年,四方铁路宿舍被全部拆除,在原址建起了青岛长途汽车总站和客运宾馆大厦。我们原先的老住户搬迁到邻近的杭州路1号,政府拨款安置的简易住宅楼,十几座七层的水泥盒子里。
 
  铁路宿舍刚开始拆迁的时候,我曾经专门回去看了看,在这片老房子里生活了20多年,情有不舍。走在破败的街道上,我魂魄飘浮,总觉得像走在一个梦里,我家和邻居的房子还没完全拆尽,依稀可见当年的小院,荒草萋萋。
 
  人的大脑贮存量是有限的,可又是顽固的,特别是童年的记忆,总抹不去。在一排排的房子中间,我和邻居孩子们疯玩过无数游戏,一个宿舍只有一个水龙头,到了挑自来水的时候,家家把水桶排在水龙头前,按顺序接水。我家低矮的平房,门檐低垂,一铺大炕,被炊烟熏黑的房间,还有院子里加盖的小屋,喧腾的欢声笑语,邻居间的吵骂声……
 
  铁路宿舍里面有一个工厂,它像是与我们宿舍同时诞生的,反正从我记事起它就在我们宿舍里,宿舍的老老少少也习惯了与它相处。这个厂叫什么名字呢?好像是叫什么“运输合作社”,具体名称不详,我们老百姓习惯叫它“大车队”,对,就是我们平常的大车,也叫地排车。


 
  国民党市长沈鸿烈在青岛执政时,在卸货码头通往市区的主干道上,专门给拉地排车的工人修了石板路,建起了休息纳凉的“亭子间”,隔几公里路一座,十几平方米的石头亭子,让工人们累了坐在里面歇歇。沈鸿烈离开青岛快百年了,人们一直念叨着他体恤民情的好处,近些年还有老人掰着指头念叨:“青岛历史有几个好领导,不多啊,数数看:沈鸿烈、张敬涛、俞正声……”
 
  沈鸿烈给拉车苦力休息的凉亭子,在我们宿舍西头就有一个,那是我们一帮孩子的“天堂”,到了晚上,我们喊一声:“去凉亭子了!”啸聚在那里疯玩。印象深的是“蒙眼捉人”,包袱剪子锤,谁输了就被蒙上眼,小心翼翼伸手伸腿“捉人”。躲藏的人不准跑到亭子外面,也就是不能下水泥地,面对蒙眼人四处乱戳乱踢,躲避的人大气不敢出,蹑手蹑脚,或钻到石条凳底下,或围着四根粗壮的亭柱转,最精彩的是迅即从蒙眼人胳膊、腿底下溜过去,过去再大喊一声,笑声四起。那时候玩的入迷,躲避蒙眼人伸出的胳膊像躲避毒蛇,碰一下就完了。惊心动魄,其乐无穷。
 
  宿舍里的“大车队”在东面,那些大车两个胶皮轱辘,人在前面背着攀绳拽着车把,艰难地拉着车上的货物前行,由此青岛还诞生了一个行业:“拉沿”,业余帮手,自制拉车的攀绳,在上坡路段等着,有气喘吁吁步履维艰的大车过来,“拉沿”的就主动揽活:“大爷,拉着吧?”如果大爷看你体格比较壮实,能替他拉车上坡出一些力,那么你就成功了,把带铁钩的攀绳挂到大车旁边,低头使劲拉吧,一次挣几分钱,累个半死。这活我干过,与我年龄差不多的基本上都干过,那时候家里穷啊,能出来挣一个是一个。我的同学、青岛文联专业作家毛秀璞还写过《拉沿》的散文,写他小时候出来拉沿挣学费,母亲发现了流着泪在大车后面使劲推……青岛电视台为此拍了专题片,据说还在全国获了奖。


 
  我们宿舍里的这个“运输合作社”,里面全是一模一样的地排车,那时候青岛的货物运输,绝对离不开地排车,它是公路运输的主力军。合作社早晨出工时,厂门大开,一辆辆地排车鱼贯而出,整个温州路上浩浩荡荡,首尾相接,像是一排排的甲虫蠕动。晚上收工,地排车全部放在路南的停车场里,乌压压一片。停车场是露天的,周围扎了一圈竹篱笆,算是围墙。记得邻居赵哥带着我,跳过半米高的竹墙,从大车旁边的铁桶里,抓出一把东西,塞给我,我一看,哇,是钢球!花生米大小,凉渗渗,油乎乎,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白光。
 
  “滚珠轴承,这里有的是,回去当玻璃弹玩,也可以打弹弓……”赵哥边说便往自己口袋里装,也不管油污脏了衣服。赵哥转身看着我,小声说:“千万别告诉别人,咱没有了就过来拿,老宝地。”
 
  “大车队”与我们宿舍友好相处,街道上开春节联欢会,场地就是“大车队”的礼堂,演出的时候台下人挤人,我们一帮孩子用人梯爬到窗台上,再伸手拉上下面的伙伴,下来的时候转身握住铁窗棂,跳到地上。记得节目主要是合唱,毛主席语录歌,还有快板书,最好看的是高年级女生跳的少数民族舞蹈,音乐也好听。那些面孔黝黑的工人直拍巴掌。
 
  有时候中午吃饭,家里来不及做了,妈妈会掏出一张饭票,递给我:“到大车队去,买一毛钱的菜。”
 
  我拿一个大搪瓷缸,或是端一个粗瓷盆,撒腿朝“大车队”跑去,“大车队”的传达室很小,里面生着一个火炉,墙上是一个脏乎乎的圆钟表,看传达室的师傅都认识我们,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老邻居嘛,我进了大门三拐两拐跑进职工食堂,在热气腾腾的食堂窗口前,递进菜票,端着一毛钱的炒白菜往家走,那些发红发黑的酱油真香啊,还有粗粗的粉丝呢,我一路上不断咽着唾沫。
 
  后来“大车队”鸟枪换炮,人力地排车淘汰了,换成了三轮的汽车,前面是黑乎乎的发动机,后面是带兜子的车厢,跑起来声音很大,“吧嗒吧嗒”直冒黑烟。这些车当然比地排车拉的货多,跑的也快,不用人下死力一步步挪了,毕竟是汽车,绳子猛然一拽打着火,发动机“吧嗒吧嗒”窜了出去。我们宿舍的人都叫它“吧嗒吧”,“大车队”很自然也就成了“吧嗒吧队”。
 
  “吧嗒吧”出工,一片浓密黑烟,一片震耳欲聋的“吧嗒吧嗒”声,我们于是知道,上学的该走了,那时辰比钟表还准。
 
  社会确实在发展,我们眼皮底下的“吧嗒吧”没几年又换成了货真价实的汽车,解放牌大货车,我记得这时他们叫“运输公司汽车三队”。
 
  铁路宿舍拆了,这个“汽车三队”也没了,听说迁到了四方靠近李村的地方。
 
  可是,“大车队”出工时浩浩荡荡的场面,经常铺天盖地地涌进我梦里来,拉大车的工人戴着脏乎乎的棉帽子,嘴里呼出白气,脚底下吱吱响着;到了夏天他们光着晒得黑亮的脊梁,车把上栓着水壶,地排车一辆紧挨着一辆,一眼望不到头和尾啊……
 
  (杜帝,本名宋文华,原青岛电视台主任编辑,青岛理工大学客座教授,青岛市影视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发表出版作品数百万字,散文《手枪》、《外出归来》、《夜岗》、《水的记忆》、《惊世的血痕》等上百篇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文艺》等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