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城市·青岛文化创意产业网 - 主管单位:青岛市文化创意产业协会
  • 关注微信公众号
  • 关注新浪微博
当前位置:网站首页 > 自媒体联盟 >

岛城“够级”的兴衰

作者:胡宝星   来源:青岛故事   时间:2019-01-04
  每每路过维客沧口广场中国银行楼下的那条过道,都能看到6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在那儿打够级,他们的身后也总会围着一些看眼的人。从春天到初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那过道里总会有那一簇人。我熟悉他们当中的几张面孔,那都是一些打够级的高手,同时也是青岛够级历史半个世纪兴与衰的见证人,因为已经风靡世界华人圈的够级扑克就是从这个广场诞生的。


 
  老沧口是青岛市的工业区,从青岛解放一直到60年代末那会儿,整个青岛市只有两个广场,一个是汇泉广场、另一个就是沧口广场,青岛市举办群众集会时基本上都要在沧口广场设立一个分会场。上世纪70年代一直到90年代初,沧口广场可以称得上是青岛市业余生活的风向标,因为广场里有灯光篮球场、体育馆、游泳馆、剧院、旱冰场、饭馆、商店等。青岛的其他地方尽管也有了一些大众娱乐设施,但比起沧口广场来都是略逊一筹。
 
  解放前,沧口广场那个位置是美军的一个军用仓库。解放后,那片美军库房被拆掉了,那片地儿被废弃了。1953年,沧口区团委组织辖区内工厂里的年轻人以及学校里的学生们用义务劳动的方式将那片废墟平整成一个大广场。广场的西半部分被开辟为一个体育场,场内有300米的跑道、有跳高和跳远的沙坑、也有足球场,后来又在最西侧建起一个主席台,作为沧口区区级运动会、或工厂或学校运动会的主席台。
 
  这就是初建时期的沧口广场,这个广场除了召开运动会之外,也经常召开一些群众集会,体育场西侧的那个主席台也就是理所当然的大会主席台了。当时的沧口广场是开放式的,一条南北道路将其一分为二,道路的西侧是那个体育场,因为那里有主席台和运动场地。道路的东侧有一大一小两家戏院,也就是沧口剧场和沧口戏院。后来,沧口戏院被拆掉了,只剩下沧口剧场依然还保留着,与四流中路西侧铁道旁的沧口工人俱乐部遥相呼应,那就是老沧口仅有的两家正规电影院。


 
  每逢星期天的时候,沧口广场周围的人甚至更远一些的人也会来到这里聚集,大广场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尤其是到了天气暖和的时候,胜利桥以北的人们一般都是往沧口广场这边涌来,所以那些年沧口广场的人气一直很旺,其中最有人气的就是沧口剧场。文革中改建后的沧口剧场被改名为“长征剧场”,这名字一直叫了很多年,现在人们回忆起那个剧场时依然还是叫长征剧场。
 
  当年,除了一些地方剧团经常在长征剧场里面演出之外,那基本就是一家电影院,当时无论从国外引进电影还是国内新老电影放映,剧场门前都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票难求,那两个售票口每天都挤满了排队买票的人。每当有新电影进入青岛的时候,这两家电影院都是同时上映,送电影拷贝的工作人员总是很神气地提溜着装有电影拷贝的大帆布袋子穿梭于人群中,然后骑着摩托车奔波于这两家电影院之间。
 
  沧口广场周边辐射着好多家工厂,当时的工厂有很多是三班倒工作制,这一带是密集的居民区,没有别的娱乐休闲之地,人们就来到广场或打扑克或下象棋。打扑克简单易学,象棋不是一般人会玩的,所以打扑克就成了沧口广场最普及的娱乐活动。
 
  在当时的广场东北角有一片小树林,因为那片树荫地儿晒不着人,经常聚集着一些扑克高手。当时打扑克基本上都是席地而坐,一般都是拿张报纸往地上一铺,找块砖头或是石头围成圈坐下来,就开战了。有时候也有人会搬来张小方桌或小圆桌,每个人拎着自己的马扎或小板凳,围着小桌子坐下来就开战,打扑克的人身后经常会围着一群看眼的人。


 
  青岛比较普及的扑克有两种打法,第一种玩法是“打百分”,也就是“打捡分”的,这是一种固定的四人游戏,比起打争上游的那部分人来说场面要安静一些,因为打争上游的场面很闹腾,有时候争执起来个个嗓门都很大,甩起扑克牌来也是啪啪的。打百分的人是对门两个人结成联邦,四个人分成两派,轮流捡分互不干涉,不吵不闹不温不火。
 
  第二种玩法是“争上游”,也就是“打落科”。当时之所以起名字叫“争上游”,是根据“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口号而来的。争上游不限人数,但一般都是5、6个人,甚至更多的人参与。争上游强调的是个人胜利,头科和二科可以吃贡,大落科和小落科进贡。争上游使用的扑克牌从一副到四副不等,一开始是各打各的,每个人都是拼了命地抢头科和二科。后来慢慢就形成了联邦打法,谁和谁关系好就结成一帮,几个人分成了两帮,不分人数不分位置,随便坐哪儿都行。
 
  文革开始后,很多工厂都停工了,在家闲着没事干的人们都喜欢到广场扎堆,一簇簇的人们或打扑克或下象棋,也有用小石子下棋的,比如摘五福的、两碗吃一碗的,当然最热闹的依然还是打“争上游”的。
 
  6、7个人分成两帮,经常还会加入进更多的人,场面难免会乱哄哄的,但撵谁走也不好,于是就把人数固定为6个人,依然还是分成两帮,还是不分位置随便坐。后来,又改进为三个一伙的人依次坐着,另外一伙三个人也是依次坐着。
 
  慢慢地,人们感觉这样的座次并不好,因为联邦之间难免会互相看牌作弊,于是就改进成间隔式打法,也就是两伙人交叉坐着,每隔一个是联邦,但打法与争上游基本上差不多。后来,又改进为打对门的玩法,当时是规定六个9,五个10,四个J,三个Q ,两个K,两个A,一个2,大王和小王是够级牌。这扑克打着打着,人们就感觉规定的够级牌有些太多,干脆就去掉了六个9,从五个10开始为够级牌。一旦够级后,只有对门两个人之间可以互打,别人不能参与,除非哪个人要捎牌走人,也就是抢科。这种打法很快就风行起来了,打够级的雏形基本上就形成了。
 
  一开始,扑克牌中的大王在够级中被称为正司令,小王是副司令。后来又改称为大画和小画、大鬼和小鬼。再后来,又被改称为大虎和小虎。大虎和小虎这两个大王和小王的称呼在青岛人的够级扑克中一直叫到了今天。


 
  沧口广场的争上游“华丽转身”为够级是有一段循序渐进的过程,到了1967、1968年的时候,够级扑克基本上就定型了,并很快就在全市各个区和崂山县普及开来,还走出了青岛,走向了全国,走向了世界。当年那几位发明够级扑克的高手们压根儿也没有想到他们这种玩出来的“发明创造”会风靡全国乃至走向世界。有关沧口广场那几位发明够级扑克的高手们的情况,我的同学李生华的大哥李生德先生已经在其专著中有过详细的描述,本人如再重复则为赘笔。
 
  “够级扑克”定型之后,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青睐,传播速度也是相当快,那些玩争上游的人们都转为打够级了,甚至连学生们都学会了打够级,因为那时候的学生基本上没有家庭作业,同学们之间相互走动很频繁,再加上那年代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凑在一起打扑克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那个娱乐生活贫乏的年代,够级扑克给人们带来了极大的乐趣,可以说青岛的男女老少都会打够级,当然人们的牌技也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男同胞与女同胞之间的牌技也是相差甚远。就像女司机的车技总体上比不过男司机一样,打够级方面女同胞的牌技基本上也是比不过男同胞,因为男性和女性的左脑右脑功能不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女同胞当中的扑克高手也有不少。
 
  打够级的人都知道,打够级有时候很邪乎,越是牌技差的人越能摸到一手好牌,也就是说打够级的女同胞基本上都是“掏手子”。如果三个女同胞和三个男同胞分成两个联邦阵营的话,牌技再好的三个男同胞也不一定能胜过那三个女同胞。
 
  男同胞们手里有了好牌一般都不会去抢头科,而是掩护联邦抢科,因为男同胞注重联邦精神,同时也最喜欢“拴三户”。女同胞们打牌一般不太讲究联邦精神,基本上都是拼了命地抢头科和二科,手里没有好牌的男同胞一筹莫展很无奈,所以男同胞们一般不愿意和女同胞们打,尤其不愿意男女联邦混合打,因为女同胞们不按套路出牌,没法玩。
 
  那时候打够级扑克除了在街上和胡同里进行之外,经常也会在朋友或邻居家里进行。当年人们的居住条件没有现在这样好,不像现在这样家里都是地板地,进门还要换拖鞋什么的,那时候的百姓家里基本上都是水泥地面,有的人家甚至是硬土地面。所以经常是今儿到我家,明儿到你家,6个人一战就是几个小时,一直到谁家的老婆打发孩子来喊回家吃饭,这才怏怏散伙各自回家。


 
  打够级一般都是在朋友们之间进行,但既然打够级是分两家联邦,难免不会在玩扑克牌的过程中产生矛盾,特别是两个对门之间,那真叫“你死我活”、“致对手于死地而后快”的战争。甚至那些很好的朋友一旦坐在了对门,也会在打牌的过程中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偶尔还会发生激烈冲突,火气大的人吵着吵着拿起马扎子或小板凳就抡过去了。尽管在大家的劝解下俩人很快就会熄火,但一场蛮娱乐的扑克大战自然也就结束了。
 
  第二天,他们又会坐到一起,或许还是打对门,照样咋咋呼呼、照样互不相让,说不定又会再来一轮马扎子小板凳之战,但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两个人依然还是好哥们儿,这就是青岛小哥的脾气。
 
  夏天的时候屋子里热,打够级的人们就从窗户里拉出一根电线,接上一支100瓦或200瓦的大灯泡,在街上摆上一张小桌子就可以开战了。如果蚊子多的话,或找来一把干艾蒿点上、或找来一些破布条搓成布绳点上,熏熏蚊子。
 
  玩够级扑克的人数控制在6个人,如果旁边那些看眼的人有谁想加入进去,只能耐心等到有人有事离开扑克桌才能补上缺,那离开的人如果和这人熟悉,就会叮咛一句打完扑克之后把马扎送回到他家去。如果相互之间不熟悉的,新参战者就只能赶紧去找块砖头或石头,坐下来马上投入战斗。
 
  那时候学生的家庭作业很少,也没有考大学这一说,所以周围邻居基本上也没有出来干涉的,因为到了晚上10点来钟基本上就结束了,也不太影响邻舍们睡觉。当然也有闹得不愉快的时候,因为打够级本身就是两家联邦之间硬碰硬,对门之间经常会打出火来,嗓门一大就干起仗来,邻舍们马上就会出来火哧哧地把他们撵走。
 
  到了冬天的时候,谁家的火炕大,谁家就是打扑克的战场,小小的火炕上坐着六个打够级的人,有时候身后或挤着一、两个人、地上或站着三、四个人,他们既是看眼观战的,又是准备接班那些可能有事情要离开的人。
 
  那年头,几个朋友聚集在某一家打够级扑克,女主人一般都是笑脸相迎,有时候还会瓜子茶水香烟伺候着。如果女主人也是一位扑克迷的话,自然也会加入到打够级中去,如果玩得时间太晚,她还会赶紧抢个头科或二科,然后立马去准备点夜宵给牌友们垫巴垫巴肚子。
 
  过年的时候是打够级的高峰期,不但厂矿企业能放好几天假,就连学校的孩子们也都放寒假了,那时候也没别的娱乐活动,打够级就是最大的娱乐。青岛郊区的人们到了过年的时候打够级简直就没有了白天和黑夜,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对我说过,他们吃过了年夜饭之后,放下碗筷急匆匆地去走年,顺手拽走自己的牌友,然后又急匆匆地去下一家,再拽上另外一个牌友,最后几个牌友找了个热炕头,脱了鞋上了炕就开战。家里人也不去找他们,反正过年期间也没什么事可干,至于那些人的吃饭问题,家里人更不用去担心,过年期间谁家屋子里没有糖果点心之类的呢,饿不着他们。这些够级迷们既不休息也不睡觉,昏天昏地鏖战到初二的晚上,才各自回家去送年。
 
  够级扑克在沧口广场诞生并兴起之后,很快就传到了市内各区、传到了崂山县,一开始主要是在工人、市民和学生中流传。随着上山下乡运动的开始,青岛知青将够级带到了胶东半岛、鲁南、鲁北以及其他的地方。那些到甘肃、青海、内蒙等地支边的青岛知青又将够级带到了兵团战士们中间。
 
  同时,那些到省内的菏泽、北镇、临沂、济宁等地三线厂,到省外的宁夏、四川、湖北等地三线厂的青岛人也将够级带去了,并很快在那些地区迅速传播开来,并最终传遍了整个华夏大地。改革开放之后,很多人走出了国门,他们将青岛够级带进了很多国家,沧口广场诞生的青岛够级很快又在世界各国的华人圈中流传开来。
 
  就像一门语言在全世界普及之后其发音会变味一样,青岛够级传遍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之后也衍生了许多打法,就连青岛的几个区的打法也不一样,甚至一条街上几拨人的打法都不尽相同,更何况是全世界了。但万变不离其宗的是,够级牌还是那些够级牌,人数还是那些人数,只是有些规矩变化了而已。
 
  我学打够级的时候年龄还不大,那些大孩子们打够级的时候我经常站在他们身后看眼,好在我有打争上游的底子,所以一学就会。那天,几个大孩子打够级凑不起手来,五缺一,就把我给顶上了。因为小,一套牌36张我一只手拿不过来,干脆就把9以下的小牌都放在桌子底下,手里只拿着10以上的大牌。
 
  后来,我和自己的小伙伴们凑齐一桌打够级的时候,我还是把小牌放桌子底下,大牌手里攥着。慢慢地,手里就能攥住36张扑克牌了,牌也越打越精了。我们有时候在家里院子里打,有时候就在胡同里打,哪怕是太阳直射到了头顶上,晒得身上都冒油,也是照打不误。
 
  那时候的扑克牌一般都是打烂了才能换,而且是那些大孩子们买到新扑克之后送给我们的,大虎、小虎、小2、帽子(A)之类的好牌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打扑克的人在理牌的时候习惯把大虎和小虎等好牌放在最后,也就是手掌处,好牌一般都是最后才舍得出手,攥在手里时间长了就脏兮兮的了,很容易被对家识别出手里还有几张好牌。于是,我们就将这些大虎和小虎与3进行交换,红桃3是大虎,黑桃3是小虎,因为3是最小的牌,一般都是一出牌最先被扔出去。再后来,我们就把大虎和小虎插在扑克牌的中间位置,别人就不容易辨认了。
 
  有一段时间扑克牌被当作四旧禁止生产了,到处都买不到扑克牌,那些被打烂了的扑克依然被我们当作宝贝一样玩来玩去的。那时候,那些心灵手巧的人就开始自己制作扑克,他们或用厚纸壳、或从造纸厂搞来厚纸,然后按尺寸剪裁成纸牌,用胡萝卜先刻好各种扑克人物图案、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然后用印泥印在那些裁好的纸牌上面,这些土造扑克看上去虽然不漂亮,但也算是一套完整的扑克牌,一样玩得很开心。
 
  青岛人的“够级”水平越来越高,玩法也越来越精,自然也就应运而生了“打点子”的作弊手法。打点子的方法有很多,有“手势打点子”、有“暗语打点子”、有“眼神打点子”,但是在正规比赛中是绝对不允许打点子的,否则会被取消比赛资格。
 
  够级扑克盛行了10多年之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年代,高考制恢复了,学生们首先退出了打够级的大军,学生家长们自然也慢慢淡出了。进入80年代之后,电视机开始进入普通人的家庭,紧随着我国电子产业的飞速发展,各种电子娱乐产品应运而生,娱乐生活越来越丰富了,打够级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少了,够级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尤其是麻将牌的卷土重来,对够级扑克的冲击极大,很少有人再拿起扑克牌来“杀”个天昏地暗的了。


 
  到了历史的今天,尽管还有很多人喜欢打够级,朋友们之间也经常约个时间聚在一起打上几个小时的够级,但已经很难再看到当年那种全民打够级的场面了,究其原因,除了现在文化生活太丰富了之外,也与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有关。现在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是与外界封闭的状态,谁还愿意拉着一伙人去自己家里打够级呢?就算他愿意,自己老婆那一关能通过吗?
 
  电视上倒是经常举办够级大赛并进行直播实况,电脑和手机上也有各种打够级的游戏软件,很多人为了过把瘾,偶尔也会玩几把网络够级,尽管玩起来不那么尽兴,也没有那种娱乐氛围,但毕竟打够级的心情还在,因为够级扑克诞生在我们这方土地上。
 
  (作者:胡宝星 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 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