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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虫趣(下)

作者:刘军   来源:青岛故事   时间:2018-02-09
  知了在童年记忆里是最精致而高贵的,那乌亮的体壳上的两对如玻璃纸般晶莹剔透的翅翼,缀满如精美墨线勾勒的美丽的翅脉,让人心醉,让人心碎。每每让我带着无限怜惜与痴迷去长久地鉴赏,再加上它头顶的三只亮如红宝石的单眼,以及它那结构奇异的口器,让我感觉它是一件艺术品而不是虫类,它是我最早的美术启盟老师。然而,童年里鲜活的知了不是能轻易得到的,偶尔到手的通常是大孩子玩得奄奄一息的知了,那也视如珍宝,近于陶醉地欣赏它的美丽之余,又心碎于它的即将死去,无助地握着它问大人它吃什么?得到的答案是树汁,摸了摸门口那棵大法桐坚硬的树干,再看看手里苟延残喘的知了,小小心思初尝愁滋味:有什么法子能挽救这美丽而宝贵的知了呢? 灵机一动啃下一块多汁的桃子肉把它的口针用手扶着轻轻扎进去,希望甘甜的桃汁能达到起死回生的效果,希望落空,只好将它美丽的翅翼摘下,好能多欣赏几眼。


 
  如果说知了给童年带来的总是美丽与伤感,那学名金龟子的金克郎却完全是欢乐了。这家伙身坯强健皮实,一身硬壳散发出金属光泽,小方脑袋摇动着两个小短把扫帚样的触角,翅子叠折在硬甲鞘下,品种较多,一种个大艳丽、满身铜绿充满富贵气质的金克郎往往难得,但要论飞行就差点了,属中看不中用类。真正善飞的是那种黄铜色缀碎白花个体较小者。将善飞的金克郎用细绵线从它的胸甲缝里勒入,打个平结,抡几圈,感到手上的细线一轻并传出轻微而高频的振动,心花立刻绽放,飞起来了!


 
  举着细线跟着它闪转腾挪,被它牵着东奔西跑,这时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耳朵听着它嗡嗡的振翅声,手上享受着它振翅飞行沿细棉线传导下来的麻酥酥的振动,眼睛欣赏它的飞行姿态。细线要始终张驰有度,太松太紧都会使它失去平衡,一头跌落尘埃。高手可以让它飞很长时间,当然这也取决于金克郎的体力和驾驭者的慈悲胸怀。多数孩子不忍心让它飞太长时间,怕它累坏,而是飞一阵就让它"收了神通",平安降落,放在一块啃剩的桃核或西瓜皮上,它立即用两个小毛刷似的口器大口地吃起来,补充能量。也经常有孩子光顾盯着拖着棉线娥娜飞行的金克郎奔跑,而脚下被绊倒或撞翻挑水大人的水桶,但这与快乐地玩耍相比就太算不得什么了。参与飞行表演的金克郎大多结局良好,通常都可恢复自由,远走高飞。看来,有个结实的身体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啊。


 
  童年时蜻蜓带来的乐趣主要在于捉,青岛人给出一个极形象的动词"扑"。七十年代,盛夏,一个大孩子或青年,短裤背心,手持一把破蒲扇,当街而立,虎视眈眈地对着迎面摇曳而来的蜻蜓,大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之势,也有持一端部配装网圈的长竹杆者,显得更高级专业一点,也摆出"一夫当关"的架势,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则常聚三两个年龄小如我者的小屁孩,等着捡他凌空扑落或扣住的蜻蜓。
 
  使扇扑者用力得掌握好分寸,太大则将蜻蜓抽死,扑得好往往只将其击昏,捡起后极得意地交给焦急兴奋的小屁孩们。我也往往能够多得,捏住的蜻蜓翅膀不时嗡嗡振动发力,拿回家放在纱窗上,让它帮助抓蚊子,次日早晨胳膊脸上的红疙瘩证明它们根本不会帮我这个忙,第二天就掉下来完蛋了,可再见到扑蜻蜓的人还是凑上去要。蜻蜓有好几种,有一种学名叫碧伟蜓的,四方沧口一带叫"劳留",台东唤它"大草"。初次见到就惊异于它的美丽和巨大:脑袋象绿宝石泛着莹光,脚爪鲜红,身体碧绿艳丽,身形比普通黄蜻蜓大好几圈。


 
  它给我展现美丽的同时也给我展示了它出人意料的凶残:当着我的面就把一只递给它的黄蜻蜓吃掉,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艳红的脚爪,似在吮指回味,又平静地捋一捋莹绿如宝石般的大脑袋,扭头打量着我。我疑惑地盯着它那细长斑彩的肚子,琢磨刚才还扑楞的蜻蜓怎么会装进这么细的肚子而丝毫看不出鼓胀?再看看它那不停吞吐磨砺着双层利齿的大嘴,一股寒意如冷水从头浇下来,手指把它那淡绿透明的翅膀捏得更紧了,尽管那也是两对美丽的翅膀。
 
  除"大草"蜻蜓外,还有一种蓝黑色的蜻蜓,也很罕见,台东叫它"老黑",美丽而高贵,记忆里没有"一亲芳泽"的机缘。另外还有一种红色蜻蜓,很秀美,也不似"老黑"那般罕有,偶尔能得到一两只。


 
  记得小时候的暑假里,总有那么一到两天,天空突然飞来遮天蔽日的大群蜻蜓,约一个小时后渐渐散去。这种景象已经三十年没见了,连小群蜻蜓也不多见,一个盛夏的早晨,驾车拥堵在躁热喧嚣的马路,一只蜻蜓在灼热瓦亮的发动机盖上翩然起舞,不停躬身作点水状,我坐在开着空调凉爽的车里,透过车窗玻璃有些悲悯地看着它,可怜的蜻挺是把明亮的车壳错当成一湾碧水,在上面产卵呢。


 
  蟋蟀,青岛话叫做土蚱。很小的时候就接触过,多是父母单位年轻的同事捉来送我的,养在垫了土的罐头筒里或破搪瓷茶缸里,放几粒大米几粒辣椒籽算是它的伙食。忘不了轻轻掀开罐头筒盖,一股略带辛辢辣和泥土霉味的混合气息淡淡冲进鼻孔,一只身体黑亮、腿白如玉的土蚱舞动长须伏在罐中,或快速委蛇而行,或六足高撑凛然不动,用细草撩拨则怒张牙板,身体快速前后抖动并振翅发出金属音儿的鸣叫,霸气十足。但这仅是虚张声势,真本事得靠勇猛搏杀来体现。
 
  我曾在榉林山下捉到一只巨身修尾,通体泛红,头红如玛瑙的"红头"土蚱,极神勇,从无敌手,弟后来也搞到一只红头土蚱,只是个头很小,也是勇不可挡,一次个头相差悬殊的两只"红头"土蚱斗了起来,打得难分难解,鬼泣神嚎、惨烈精彩,搏杀近五分钟,小个子红头土蚱才因体力不支勉强退了下来。但其暴烈酷狠、凶顽刚烈的斗志真正赢得了围观者包括我在内发自内心的尊重和佩服。


 
  长大后听说宁津夏津一代产好土蚱,但我可以负责地说:青岛也有,红头土蚱就是例证。记忆中我还捉到过一只浑身泛黄的土蚱,个头一般,但身形相对较窄长,是个"战神",终生末遇敌手,从没败过,真正的长胜将军。死后我把它装在一只空火柴盒里埋在窗下,并竖一冰糕棍作碑,上书"黄袍大将",作为一只昆虫死后能有如此"殊荣",也算是值了。回想童年时期,把能找到的瓶瓶罐罐都垫了土装进土蚱,它们的"小合唱"能从深夜一直唱到天亮,但父母并没有嫌吵影响休息而给我扔掉,现在想来对自已儿时的玩劣任性有些愧疚,父母对孩子永远是宽怀大量的。
 
  最后要讲的昆虫本身并无太大趣味,但发现和揭开它庐山真面目的过程非常有趣,非常滑稽可笑。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大约是一九八三年前后吧。学校放暑假的第一天,我和两个小伙伴来到位于台东顺兴路小学对面的一处大建筑工地,那片工地闲置了至少半年,尚不见一砖半瓦,其实就是块坑坑洼洼的空地。


 
  夏季雨多,空地上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积水洼子,我们随意找了个小水洼,在边上往里放滴了原珠笔油的削成小船样的小木条,小木条在油的张力推动下,在水面上边跑边留下一条斑斓的油迹。天阴沉闷热,很快就又会有一场大雨,我们也感兴味索然,正要回家,突然瞥见一个钮扣大小的圆形生物从水面跃出,又倏忽钻入水洼中,我们面面相觑,相互取证,结论是都看见了,但又都没看清,隐没太快了,不知是什么东西。但从它闪电般蹦出水面又极快地潜入水中的动作断定,这一定是某种生物。正疑惑又见它闪电般跃出又迅速潜去,小而圆形的模糊身影转瞬既逝。
 
  小鳖! 刚孵出的小鳖! 我如梦初醒进而又大彻大悟。可这居民区里浅浅的积水洼子怎可能有鳖呢?!我们再无知也知道鳖是生活在江河中的,而且鳖对于我们几个城市小孩来说是神秘而遥不可及的物种。再看到几次那个圆而小的身影几次跃起潜入后,我们肯定了刚才的猜测:就是刚出生的小鳖! 尽管荒诞地不可思议,但眼见为实啊。随即我们便兴奋起来:如果能捉它几只小鳖养在玻璃瓶里,那不跟捡到元宝一样吗?!
 
  动手捉。我们几个捲起袖子趟入积水洼东捧西摸,水被搅得浑如泥汤,更看不清了。这时有个大一点的男孩路过,好奇地问我们在这里捉什么?我说捉鳖,他笑得差点滑进水里,说这种工地积水洼哪会有鳖?!我说不信你等会儿看,果然又有一个小而圆的生物跃出水面,又划动四肢迅速潜回水底,这个大点的男孩先是惊得张大了嘴,然后也深信不疑地下水跟我们一起捉了起来,天更阴沉了,头顶隐隐雷声隆隆,一个炸雷,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大雨倾盆而下,我们抱头鼠窜而去。
 
  大雨下了一天,雨停后已是第二天下午,我们相约再次来到那个发现神秘小鳖的工地,眼前的景象让我们目瞪口呆,几呼惊掉下巴:昨日空寂的工地已变得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喧嚣热闹。约有近百人挤在这片遍地积水,泥泞不堪的工地,有小孩也有大人,甚至有大人找来铁锨水桶,穿着长筒雨靴站在积水洼里往外泼水,所有人全泡在浑浊的积水洼里弯着腰在捞摸着什么,一打听果然是说这片工地的水洼里有小鳖,都想捉一只。消息传得真快啊!  我们三个立即被眼前的捉鳖盛况鼓舞,连大人们都来捉了这还能有错?!
 
  于是我们再次进入工地积水洼,强烈的好奇心使我们拿出十二分干劲与热情,趟入浅而浑浊的水洼子开始捉那神秘的小鳖,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了近两个小时,历经了兴奋、恼怒、绝望、最后近乎崩溃,仍一无所获,其间有几次已经将那神秘小鳖赶至搁浅它却能一头扎入稀泥汤里从眼皮底下遁去,任你再掘地三尺也不见它的踪影。一定是鳖,太精太难捉了,问问旁边几个湿漉漉滚成落汤鸡的小孩,他们也没捉到。我们再次放弃了。
 
  鳖,多么神秘难测的动物,岂是我等小孩能轻易捉到的?回家后惊见弟一脸沮丧地光屁股站在澡盆里,盆里的水底落了一层泥沙,地上扔着他沾满泥水的脏衣服,刚下班回家的母亲一边躁怒地清洗弟身上的泥污一边大声数落:工地上哪来的鳖?!  彪了还是潮了?!  刚洗的衣服又全脏了!原来弟也听到工地上有鳖的消息跑去捉了,鳖没捉到反把自已滚成了泥猴。看来消息传得还很广啊!
 
  转过天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我独自一人悄悄再次来到那片工地,工地上空无一人,暑热而安静,大大小小的积水洼反射着盛夏灼热的阳光,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支离破碎地摔在空寂的工地上。忽见一处水洼泛起一圈涟漪,我轻轻走过去,洼边浅浅的水底的泥浆层上隐约可见一钮扣大小深灰色小圆盖,我努力稳住狂跳的心脏,轻轻蹲下身,慢慢地把一只手伸进晒得温热的积水里悄悄地抄近它,猛地往岸上一挥,那只让我这几天寝食难安,浮想连篇的神秘小鳖连同泥水一起被这一巴掌刮上岸地。
 
  一只小生物仰面朝天在粗砺的砂地上慌乱地手刨脚蹬,翻身欲逃。我一把捂住捏住它一条后腿举到眼前,哪里是什么小鳖,而是一只其貌不扬的小甲虫,浅灰色的甲鞘犹如蓖麻籽,鼓着两只大眼晴,两根细如发丝的短触角不安地摆动,要说特殊点就是两条后腿程桨状,扁平而遍生纲毛,象两把毛刷,一定是用来划水游泳的。我大失所望,虽然叫不上它的名字,但与鳖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就是这个小东西把我和另两个小伙伴折腾地茶饭不香,魂不守舍;就是它惊动近百人在工地上苦苦搜寻,多少个小孩为一睹它庐山真面在积水洼子里滚成泥猴和落汤鸡。


 
  我心有不甘地找了个玻璃罐头瓶,注满清水放它进去,它在清亮水里无从循形,只能划动桨状后足快速地上下翻飞,屁股后还总拖一粒亮如珍珠的小汽泡,倒也有趣。我唤来那两个小伙伴一同观赏,看乏了就捞它出来放在桌上看它笨拙地蹒跚爬行,它爬了一会儿就止步陷入沉思,忽然掀开甲鞘弹出内翅,嗡地一声顺窗扬长而去,留下我和两个小伙伴一脸错愕、瞠目结舌,施了定身法一般望着窗口,喃喃感叹;它还会飞呀!
 
  长大后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虫身龙性,能上天入地下水的虫族"大能人"的学名唤做龙虱,是一种依水而生的甲虫罢了。谁给它起的这个亦真亦幻的名字?用在它身上还真贴切。
 
  拙作《童年虫趣》上、下集到此就算结束了,连同上集一共讲叙了十种童年记忆里的昆虫,其实童年陪伴我们成长的昆虫远不止这些,有的种类已几乎绝迹,有的还能勉强看到,但夏日蓝天白云下气势如虹的蜻蜓飞阵,想是极难见到了。人们向着更高的文明呼啸进取的同时,能否对身边那些卑微的自然生灵再多些宽怀和包容? 昨夜,2018年第一场雪将岛城银装素裹,清晨,一只灰喜鹊在窗前枝头欢呼雀跃,片刻振翅飞离,树枝上的积雪受到振动,飘飘洒洒坠向撒了融雪剂,被汽车碾成污浊雪泥的马路。